当天下午为配备秘书,于铁涯又跟方晟吵了一架。
按规定县处级领导不应该配秘书,但实际工作中为方便协调工作、协助处理琐碎事务,每个县领导都跟一名秘书,编制通常挂在办公室下面的秘书科。
于铁涯赴任后,对配备秘书提出三点要求:一要985、211学校毕业的大学生;二要年龄低于30岁;三要至少两年乡镇工作经验。
根据他的要求,肖翔从正府工作人员中挑选了三名同志,每人跟在于铁涯后面两天,试用的结果都不满意。肖翔猜到另有玄机,直接问他有没有合适人选,于铁涯说黄海镇正府办公室的小姚就不错。
肖翔一下子明白了。
于铁涯根本不信任现有正府办公室里的人,宁可接受郑冲的推荐。秘书科归方晟分管,肖翔立即过去回报。方晟略一沉吟,说你重新选两个人给他,那个小姚……就说组织关系和人员性质不好办,除非经组织部同意。
以当下剑拔弩张的态势,房朝阳不可能给于铁涯面子。
你推我挡了几个回合,于铁涯的秘书还没着落,加之上午县长办公会受了窝囊气,他打电话将方晟叫到办公室,冷冷道:
“我知道黄海正府办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针插不入,但堂堂县长已上任十多天,至今秘书都没配到位,你不觉得很过分?”
方晟自顾自在他面前坐下,微笑道:“于县长,听说办公室那边前后推荐了七名同志,其中四名是985名牌大学毕业,都有数年乡镇工作经验,年龄也符合你的要求,为什么都不合适?”
“我需要向你解释理由么?”
“不需要,但我需要向落选的同志们解释,”方晟两手一摊,“不然怎么说?于县长认定黄海镇正府办的小姚,你们安心工作吧。”
“说对了,我就想用小姚!”
“之前于县长在石陀县任常务副县长,也分管秘书科吧,应该知道领导的秘书不可以随意指定,要经过严格政审、政治上过硬、具备相当业务素质,且在正府办工作两年以上,请问小姚符合以上条件?”
于铁涯对他已经失去耐心,猛一拍桌子说:“我还知道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可以边用他边考察,有问题吗?”
“有,”对方越激动方晟越冷静,“于县长爱才心切,正府办却要按程序办理,调动手续到位小姚才能过来报到……”
于铁涯何尝不知调动手续是衙门里最麻烦的,喝道:“先借用!”
“借用也要有手续。”
“方县长当然会同意借用的,是吗?”
“我反对。”
“砰”,于铁涯用力摔掉茶杯,跳起身指着方晟的鼻子骂道,“他妈的,你就知道你打开始就处处刁难老子!”
方晟针锋相对:“先出手的是你吧,上任伊始就要调整我的分工!”
“那就怎样?我是就事论事,根本没考虑私人恩怨!”
“我们之间有私人恩怨吗?”
这一问反让于铁涯平息情绪,回到位上坐下,隔了会儿道:“于家曾经有所动作,那次你并没吃亏,反而于家折了面子,后来你和尧尧一起生活得挺好,没再受过打扰,那笔账应该抹平了,何必耿耿于怀?”
“耿耿于怀的是于家吧,”方晟淡淡道,“不必否认,你、邱海波和樊红雨到黄海后就对我饱含敌意,这些日子私底下做了不少文章吧?我的原则是你们不仁,我不义,看谁能笑到最后!”
“你在威胁我?”于铁涯慢腾腾道,“实话告诉你,于家实力比你想象的大百倍、千倍!上次你之所以侥幸逃脱,因为不是整个于家的行为,而是某几个人私下为之,倘若……”
方晟笑了:“恐怕是你在威胁我吧?我也告诉你,方晟从大学生村官一步步坐到你对面,根本就是吓大的,无论多大来头,在我眼里算个屁!”
于铁涯眼中腾起怒火:“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走着瞧!”方晟起身走到门口,又说,“关于小姚,我明确告诉你,没门儿!”
傍晚,肖翔打电话到黄海镇正府办公室,将单主任劈头盖脸批评了一通,并说个别同志不安心工作,成天企图往县正府钻营,这种人不堪重用,应当下放到乡镇锻炼!
紧接着组织部也打来电话,告诫单主任,任何人事调动须经组织部门考察、研究后作出决定,严禁用走后门、拉关系等违纪手段达到个人目的!
单主任莫名其妙,随即通过县正府办和组织部的朋友打探消息,得知于县长为抽调小姚跟方县长吵架,惶恐万状,不顾小姚的来头,狠狠教训了他一顿,警告说以后再发现他不安心工作,就打发到偏远乡镇去!
小姚跟郑冲有点拐弯抹弯的亲戚关系,正因为此郑冲才向于铁涯推荐。然而正府办、组织部同时施加压力,涉世不深的小姚顶不住了,带着哭腔打电话给郑冲,说不想给于县长当秘书了,还是安安稳稳做好本职工作。
放下手机,郑冲叹了口气,隐隐觉得投靠于铁涯似乎欠妥当些,方晟的强硬远在自己预估之上。
接下来几天赵母那边始终没动静,估计于家一时难以接受方晟的条件,同时也期望于铁涯顶住刚开始的猛烈攻势,渐渐在黄海站稳脚跟。
此时于家已经不想惹方晟,只要于铁涯尽量避免与方晟冲突,顺利开展工作就万事大吉。
然而基层工作千头万绪,各项事务如同蛛网盘根错节,有些麻烦不是想躲就能躲。
县招待所上次申请一千六百万重新装修被驳回后,万所长见捞不着油水,一怒之下启动搁置已久的改制进程,打算以混合股份制形式实际控制招待所。
改制本身并没有问题,符合当前市场经济主流,关键是其中涉及职工安置条款引发强烈反弹。条款规定,原事业编制职工改制后有两种选择,一是获得一笔买断工龄的补偿金(含再就业安置费),从此与招待所脱钩;一是接受改制后的招待所重新安排岗位,转为劳动合同工。
矛盾焦点在于谁掏钱付这笔补偿金。
作为招待所的直接主管部门,正府办认为理所当然参照企业改制惯例,从入股资金里出这笔钱。万所长却予以反驳,说招待所改制有其特殊性:第一,替正府腾出一批事业单位编制,节省了财政开支;第二,多年来招待所虽然是企业化经营,却未享受到企业红利,理应得到更多补偿;第三,新入股股东肯定希望将尽可能多的资金用于招待所装修改造,而偿付数目庞大的补偿金,将严重打击股东的积极性。
双方争执不下,万所长见正府办不肯让步,索性宣布补偿金砍半。这一来职工们怒火万丈,原本把事业编制改没了就一肚子怨气,承诺的补偿金又少掉一半,还让不让人活?三十多人冲进万所长办公室,拳打脚踢将他打得奄奄一息,扬言不落实全额补偿金决不罢休。
110警车呼啸而至,警察封锁了招待所大楼办公区,与职工们对峙。警方要求赶紧放出万所长,送医院紧急救治;职工们要求承诺不减一分钱补偿金。于铁涯闻讯匆匆赶到,听完情况说明后果断说:
“钱不是问题,先答应再说。”
肖翔一呆,问:“哪个出钱?”
于铁涯说:“财政解决一部分,招待所自筹一部分。”
肖翔和财政局局长牛志银异口同声说不行,然后牛志银解释道:“于县长,不能开这个先例,否则后患无穷――不但今后改制的自收自支事业单位会伸手要钱,已经改制的也会回过头来要补偿,那可是天文数字!”
“特事特办,解决当前矛盾嘛,”于铁涯沉着脸说,“为补偿金闹出人命,那才后患无穷!”
肖翔和牛志银为难地咂嘴皱眉,迟迟不肯表态。
当众吃软钉子,于铁涯火了,厉声道:
“你俩到底办不办?不换思路就换位子,我考虑拿掉你俩的职务!”
牛志银心一横,道:“此事非同小可,于县长最好请示一下曾书记。”
“谁都保不了你俩!”于铁涯大喝道。
正在僵持不下之际,方晟和庄彬也赶了过来。庄彬的小舅子就在招待所负责后勤,平时比较熟悉,当下大大咧咧走到群情激昂的职工当中,笑道:
“都急成这样,不就为几个钱吗?一切都好商量,不过先把老万送医院,他的命虽不值钱,要是死了大家非但分文得不到,还得坐牢抵罪,大家想想值得吗?”
有人问:“人已经打了,公安局会不会抓我们?”
庄彬道:“只要大家控制住情绪,事态不进一步扩大,就可以低调处理,毕竟这件事老万也有责任,补偿金关系到大家切身利益,怎能一不请示上级主管部门,二不征求职工意见的情况下擅自拍板?”
又有人问:“放走姓万的,正府会不会反悔?”
庄彬斩钉截铁道:“我以党性和人格担保,绝对不让大家吃亏!”
“好!”
三十多名职工一齐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