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嘉开着大货车,一路碰碰撞撞地又走了。
他没有回头,刚刚被挖开的皮肉已经恢复得非常完好。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少年哼着歌,虽然“你挑着担,我牵着马”的歌词从他嘴里哼出来就只剩下了“嗷嗷嗷呜呜呜”,然而这并不妨碍他越来越大声的哼唱。
货车开回那间小破屋子,陈文嘉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天亮,于是迅速把已经开始清醒的魏福抱上车。当他正准备踩下油门继续朝前开的时候,突然停了下,又跳下车,跑到一旁的猪圈里,将几头饿得奄奄一息的家猪给扛到了货柜后面,用刀拉了两条猪腿肉,然后才叼着肉继续开车上路。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可是魏福是他身边唯一剩下的朋友,他必须要把魏福救过来。
当货车在乡村公路上一路奔驰到天明的时候,白鹰的直升机也飞到了那间破屋。
小乔黯然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有些无措地回头看看自己的战友们。叶澹走到魏福曾经躺着的地方,摸了摸地上的血迹,冷静地判断:“他身上的子弹还没取出来。如果陈文嘉带着魏福离开,一定是去找医生了。”
“这里是中部,从这里走出去,可以通往全国各地,我们要怎么找……”小乔揪着头发,很是难过,“都是我不好,一时冲动就做了这种蠢事。果然没有宫墨,我根本就没法带领这个队伍。”
老六拍拍他的肩膀:“我们谁都没有阻止你,我们都有错。事实证明,我们比宫墨还不信任陈文嘉。否则,也不会轻易就用这个东西来威胁他。”
小乔蹲在地上,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信任,自己曾经说得那么信誓旦旦的词语,到头来被证明不过是个笑话。
货车在柏油马路上奔驰。中途没油的时候,陈文嘉还自己研究出怎么从路边废弃加油站自己加油的方法。从来熙熙攘攘的马路上,现在变得空空荡荡。天气阴沉沉的,像是准备下雪。所有树木都枯黄了,正如这个世界的现状,凋零而寂寞。
陈文嘉打开货车上收音机,路上一直是沙沙沙的收音机也慢慢有了一些信号。虽然依旧微弱,却还是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各种救灾和援助消息。
人类正在努力把这个族群团结起来,不管里面有多少的暗潮汹涌,在面对整个族群的灾难时,良知还是能引起更多的共鸣。
陈文嘉在加油站里拿了张地图,一边回忆在宫家看到的疫情现状图,一边寻找附近有可能存在援助中心的地方。
然而这里是中原地区,周围都是一片平原,城市与城市之间的距离相距很远,要寻找一个非常模糊的目标简直是难如登天。
陈文嘉靠着车座思考了半天,决定开车回到他们刚来的那个中部城市――武城。
武城已经进入感染状态第十天。基本上被列入重点明的人物已经转移完毕,普罗民众能驾车逃亡的,都逃了,能挤上救灾直升机的也都飞走了,整个城市空了大半,仅剩一小批被安置在营救中心等待继续救援的人,和一部分来不及逃跑就被封锁在某个固定区域的百姓。
陈文嘉的车开到郊区就已经开不进去了。废弃的车辆将所有道路都彻底堵死,这时候你才知道,原来中国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的私家车――包括被撞烂的摩托车和变形的自行车。
他抵达的时候还是白天。可天空灰蒙蒙的,没有阳光,许多丧尸开始冒险在街上晃荡。这种天气没有多少人敢出来找死,因此少年明目张胆地背着魏福走到一个相对豪华的别墅里,将他安置好后,自己沿着马路,快速地朝营救中心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换了几辆被遗弃的自行车和摩托车,有时候甚至从别人的房子里穿过。一路上都是被丢弃的家用品,甚至是明晃晃的钞票。可即使是钞票,也被踩踏得不成样子,就像所有被遗弃的东西一样,埋入尘土。
到了傍晚时分,他终于看到那座架空在半空中,犹如飞碟一般的建筑。人类为了避免丧尸病毒爆发时无处可躲,所有幸存城市的都建设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建筑只有三个陡峭的阶梯可以上去,层层关卡足以防范所有的攻击和检出潜在的病毒。
陈文嘉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轻易地混入这个中心。
少年看着铜墙铁壁的建筑,眼睛发红。
人类与他何干,丧尸又与他何干?
我只要一个医生,一个能取出子弹的医生!
这是他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组建自己的队伍。
不听话的,当场撕裂,听话的,就列成一队。尽管是一群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丧尸,然而服从强者的天性让陈文嘉很快就组建了自己的一支敢死队。
营救中心的三个天梯是他的弱点。白天的时候会有人把守,然而到了晚上,为了防止吸引丧尸过来,他们会将所有守卫撤退,然后关上厚重的大门。他们相信这铜墙铁壁一般的墙壁能阻挡一切丧尸攻击。
他们却没想过如果是人类的攻击该怎么办。
陈文嘉用傍晚最后一丝余光确认完所有外围监视器的位置后,转身进了营救中心附近的民居里,开始研制他的炸//药。
普通的炸//药制作工艺一点都不难,满大街可见的啤酒瓶里面灌满汽油或者鞭炮,加上一点引火用的易燃物,只要点燃后,威力惊人。陈文嘉仅仅用了一个小时,就制作了上百个啤酒弹,然后放进了运货车后尾箱。
入夜时分,整个城市万籁俱寂。早上还气势磅礴的营救中心此刻全部隐入黑暗中,就连门口人类的气息都被大量的水给冲得干干净净。即使偶尔有几个丧尸路过,也会视而不见地离开。
负责守夜的监控室工作人员们啃着干巴巴的面包看电影,偶尔会瞄一眼几十个监视器。绷了好几天的神经需要放松一下,许久的宁静已经让他们学会在紧绷中放松。
当几个背后拖着煤气罐的丧尸慢慢接近中心的时候,他们也没太在意。什么样的丧尸他们都见过,包括生产时突然尸化的孕妇丧尸。
陈文嘉的车停在两三百米外的距离,少年趴在车里,静静地看着即将发生的世纪烟火。
只会朝着直线方向行走的丧尸们慢慢靠近了几个监视器所在的地方,他们背后的煤气罐正在“刺刺”地喷着煤气。当他们停止不动的时候,附近一带的煤气浓度值已经超过了临界范围。然而监视器只能监控图像,并不能检测气味。当又一大批煤气罐丧尸朝着中心方向奔来的时候,监控人员终于觉察到了问题。
他们并没发现那些被黑布包着的东西是煤气罐,下意识的,指挥官下令动用外围自动武器,攻击那些突然出现的丧尸。
射出的子弹打中了丧尸,却也打中了他们背后的煤气罐。就像连锁炸///弹一般,所有的煤气罐都被引爆,甚至空气中的煤气也成为帮凶,整个监控中心外围成了一大片火海。监控器被剧烈的爆炸给震碎,好几个方向的监视器失去了信号,指挥官气急败坏,连忙通知停止一切攻击,同时护卫队打开外围的场地灯和中心的玻璃窗,看看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所有人冲到玻璃窗前观看的时候,外头发生的一切让他们惊呆了。
不断有丧尸扛着煤气罐朝三个阶梯爬上来,当中心门口站满了丧尸的时候,突然几个燃烧弹从丧尸群中被扔出来,正中这些丧尸堆。
巨大的爆炸让他们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大门被炸开,整栋建筑里传来刺耳而又急促的警报声。
指挥官瘫坐在凳子上,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所有,所有防备小组,全员出动。”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声音有些粗,“为了人类的尊严和未来,我们是时候做一个英雄了。”
熊熊火焰中,无数丧尸朝被炸开的大门狂奔而去,里面有一个衣衫整齐,左右手各一燃烧弹的少年。他的眼睛里全是那蓝黄色的火焰,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当人类的军队从里面攻击的时候,不少仍背着煤气瓶的丧尸再次爆炸。然而入口太过狭窄,只要守住入口,还是能拖延不少时间。
大家都在摸摸倒数着黎明的到来。
地上有无数的尸体,其中包括一些人类的士兵。
陈文嘉从其中一人身上剥下他的衣服,穿着迷彩服,就趁乱冲进了基地。
不少军医都在这时出现,陈文嘉挑了个看起来手脚最利索,看起来最老实的军医,从背后敲晕,然后扛在肩上,准备出去。
“站住!”背后一声喝止,让他脚步顿停。
“你要去哪里?”那名士兵奇怪的问,“外头全是丧尸,你把队医带出去干嘛!”
陈文嘉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后头是那人的大声呼唤,然后是枪声,接着是无数人追赶的声音,当陈文嘉冲到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前后夹击。
他从腰上取下燃烧弹,猛地扔向前面的人!前面的士兵立刻开枪想要击中那玻璃瓶,然而陈文嘉力大无比,玻璃瓶的速度飞快,被击碎的时候已经在他们面前炸开,不少人惨叫一声,纷纷捂住了被玻璃碴击中的脸。
陈文嘉趁机冲了过去,身后又是一阵乱枪扫射,然而顾忌到他身上的队医,只能射到他的小腿。然而大家惊恐的发现,即使击中了那家伙的小腿,他也像是毫无知觉一般继续朝前跑。
终于有人发现了问题,大叫一声:“他是丧尸!”刚刚还坚持堵在门口的人立刻闪到了一边,惨叫着朝别的地方躲去。
被让出一条通道的陈文嘉迅速地冲出了中心,消失在茫茫火海中。
当队医被人摇醒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一个民宅里。
房间里点亮了无数的蜡烛,就像在举行某种仪式。一个少年静静地蹲在一个士兵的旁边,手里拿着一个手机,亮给他看:“他的小腿中弹了,把子弹取出来。”
队医立刻尖叫:“你是谁!你怎么把我带到了这里!”
陈文嘉立刻龇牙,血红的眼睛瞪得老大。
队医惨叫着要冲出房子,却发现门口已经被陈文嘉堵住。
“治好他,我不咬你。”少年继续用手机告诉他。
队医惊恐过头,反倒冷静了下来:“……你到底是丧尸……还是人?”
这是什么样的丧尸,竟然能把自己绑架到这里来,还让他治好另一个丧尸?
“废话多的人死得早。”陈文嘉冷着脸看他。
队医立刻从包里掏出各种工具,开始给魏福诊断。
尽管他看过无数病人,然而给丧尸做手术却绝对是第一次,也是最危险的一次。队医带了两副手套,全身上下包了个严实,检查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子弹压迫到了他的神经,所以……就连丧尸都没法行动了。”丧尸不怕疼,所以只是身体有子弹的话,根本不会受到影响。
“治好他。”陈文嘉瞪他。
队医哆嗦着手,开始犹豫到底自己是该为全人类牺牲小我,还是该保全自己。
见他犹豫,陈文嘉火速按出几句话:“治不好他,我就会马上炸了整个中心,治好他,我马上让所有丧尸撤退。我本来就是为了找医生才来的。”
队医咽了下口水,迅速开始自己的手术。
明明是非常简单的手术,身经百战的医生却觉得手指都在发抖。
好不容易将子弹取出,他身上的汗水已经浸透了整件防护服。
魏福听见子弹掉出来的声音后,立刻站了起来,走了几圈,然后朝陈文嘉大吼一声,以示感谢。
陈文嘉终于松开了眉头,露出这几天来,第一个笑容。
即使他注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