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就在洪家村住下，准备第二日上路。我和楚惜云挤一间，其他几个男子挤一间。

　　 这样和人共挤一张床，彼此相拥，还是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了。楚惜云的身上有和母后相似的味道。

　　 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静谧的房间内响起了蟋蟀鸣叫。

　　 那边楚惜云悄悄喊我：“花宣，你睡着了吗？”

　　 我翻了个身，面对她：“没有。我睡不着。”

　　 楚惜云的声音很低。“我也睡不着，我的脑子很乱。花宣，我今天见到伊耆炎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很多画面，很凌乱，很模糊……我好像认识他。”

　　 我啊了一声：“原来惜云姐姐你和炎公子小时候就认识了啊。”

　　 楚惜云摇摇头：“不是小时候，是更早以前。”

　　 我说：“更早以前，难道是前世？”

　　 楚惜云却没有反驳，反而承认了我的话：“就是前世。前世我一定认识他，他、他很古怪……花宣，我前世也认识你。”

　　 我笑了起来：“那就是说，我和你前世就是好朋友了！”

　　 楚惜云有些犹疑：“你不怀疑我说的话吗？不觉得我很奇怪吗？前世轮回什么的，这种事情说出去一定会被人取笑。”

　　 “为什么要取笑你？”我的语气郑重：“世间万物都有因果轮回，即使妖龙也不能逃脱例外。能忆起前世是一种机缘，恐怕你和那个道士有什么未了的尘缘。”

　　 “未了的尘缘……”楚惜云浅浅低吟着这句话。

　　 扣扣，有人敲门。

　　 这么半夜三更来敲门？

　　 我带着满腹狐疑，起身去开了门，见到是白夜。

　　 白夜面色冷淡，丝毫没有打扰人的愧疚，语气依然简洁冰冷。“你跟我来，我有话说。”

　　 夜半无人私语时，莫非白夜要情话告白？

　　 他下了命令转身就走，我只好披了衣服跟上去。

　　 二人到了树林，我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期待问：“白夜哥哥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白夜一开口，等于往我身上泼半桶凉水。白夜说：“你今日是否现出原形？”

　　 我一下顿住，口吃。“是，是有这么回事。”

　　 白夜冷冷地：“楚惜云是否看见？”

　　 我话都不敢说，只点点头。

　　 白夜冷冷注视我半晌。“你可知你这样做的后果？”

　　 我傻问：“有什么后果？”

　　 白夜道：“后果就是你可能被人杀了吞吃入腹。”

　　 我一缩脖子：“还没到那个地步，惜云姐姐说了要为我保密。”

　　 “惜云姐姐？叫得真亲热。”白夜语气冰寒：“不说别的，就说那伊耆炎，他分明是发现了你的妖气所以才出剑伤人。虽然你变身人形可以隐藏妖龙之气，却难保有一天不被他发现，到时，恐怕就不是被吞吃入腹这么简单！”

　　 我小声道：“我答应了楚惜云，绝对不会再胡乱现出原形。”

　　 白夜敛眉：“楚惜云与我们相交不深，不能不防，你要盯紧她，必要时杀了她。”

　　 我吃惊：“杀？可是白夜哥哥--”

　　 白夜忽然低叹：“花宣，我并不想为难你，可你要知道妖龙族不容于天地间，你的任何决定都会影响整个妖龙族。你要是不想杀人，就别再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我沉默无话可说。

　　 这时，远处传来红光，一群人吹吹打打，护送着一顶红轿，穿越过树林。

　　 我道：“白夜哥哥，那是什么？”

　　 白夜疑惑道：“是有人出嫁。奇怪，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娶亲。”

　　 我仔细看了会：“好象不对啊，那些护轿的人走路都是用飘的，看起来不像人类。”

　　 伊耆炎和洪虎此时从屋内走了出来：“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有人娶亲。”我一指。

　　 两人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刚好刮起一阵风，掀起了一半的轿帘。轿中女子凤冠霞披，正襟端坐，神圣清雅。那容貌甚是眼熟。伊耆炎和洪虎脸色同时一变。

　　 洪虎忽然想了什么，震惊道：“有没有人看见惜云？”

　　 我和白夜一怔，众人齐冲进屋子，找遍里里外外，没有看见楚惜云的影子。

　　 伊耆炎说：“是她，快追！”

　　 几人冲出屋子，那吹吹打打的一行早已不见。一直顺着小路向上，沿路出现两条岔道。白夜建议道：“兵分两路吧。”

　　 洪虎头一点，邀了伊耆炎往左边岔道追去。白夜带着我沿路向右，直追了半个时辰，连个鬼影子也没有看见。

　　 我气嘘喘喘：“白夜哥哥，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白夜面无表情脚步不停：“没有错，就是这个方向。”

　　 我四处遥望：“可是这四周并没有看到刚才送亲的轿子啊。”

　　 白夜淡淡道：“不管轿子不轿子，只要是和那群人不同路，就是正确的方向。”

　　 我这才真正惊讶起来，顿时扯住白夜的脚步：“白夜哥哥你说什么，难道你不是想把惜云姐姐救回来？”

　　 “人类的事情和我们何干？”白夜唇角一抿：“花宣，你莫忘了你的使命是追寻九尾妖狐。飞星湖日益干涸，我们时间不多，再和人类纠缠无益。”

　　 我嗫嚅不舍：“可、可是惜云姐姐在妖怪手里，总要救了人才好离开啊。”

　　 白夜摸了摸我的头发：“有伊耆炎在，不必担心。救出人后，有他们陪楚惜云上路去江南，你就更不必担心。”

　　 我还是担心：“若是对手比较厉害，没有救出惜云姐姐怎么办？”

　　 白夜冷然一笑：“那就怪楚惜云的命不好吧。”

　　 我急得跺脚：“白夜哥哥！”

　　 白夜一拉我往更远的地方走：“就这样，不必多说。”

　　 我万般不甘愿，好不容易才交上的一个朋友，她还说前世就认识我……

　　 白夜拉着我顺着小道走，一直走到天微朦亮，出现一个小镇。

　　 白夜看我精神不振，叹了一口气：“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赶路。”

　　 我低着头，任凭白夜拉着我走进镇里，天微蒙蒙亮，客栈正好打开门做生意，我们随意走进其中一家。

　　 白夜道：“掌柜，请给我们两个房间。”

　　 掌柜笑道：“真是不巧，客官你来晚了，这里已经住满了。”

　　 白夜双眉一凝表示疑问：“这天才刚亮，你们这么快就全部住满了吗？”

　　 掌柜赔笑：“客官有所不知，朝廷一年一度的科举就要开始了，本镇是去京城的必经之路，各地的考生应届而来。所以小店一早就已经被包满了，真是不好意思。”

　　 一句话引起我的好奇心，我上前问道：“科举是什么？”

　　 掌柜眼神略为惊讶看我一眼，仍是笑道：“客官一定是远道而来。科举就是文人比试相争，朝廷从中提拔官员的仪式。”

　　 我听不明白，还想问话，被白夜一个冰冷眼神制止了。

　　 白夜道：“掌柜，请行个方便。”说着推了一大锭金元宝到柜台上。

　　 掌柜还没表态，突然又一锭金元宝越过白夜重重放到柜台上，啪的一声发出好大一声响。只听一个少年清亮的嗓音。“有钱又怎么样，本少爷也有钱，而且不是一般有钱，而是很有钱。掌柜，给我一间房！”

　　 我被这个突然闯入的少年撞了一下，差点站不稳摔跤，于是生气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是我们先来的。”

　　 那少年只是微微回头，又转回头去。只来得及让我看到他有一张漂亮的脸，以及不屑的神情。

　　 “哼。”少年轻轻地哼一声，连看我都懒。

　　 我、我想抓人。

　　 掌柜还是笑眯眯：“几位，实在抱歉，不要说空房，连柴房也住满了。”

　　 白夜沉默。他少年老成，人生经验却尚为薄浅，短短一生几乎没有被人拒绝得这么彻底过，一时之间还不知道怎么办。

　　 掌柜望了望我，对白夜和那少年道：“我有个提议，就是不知道几位觉得如何。”

　　 白夜简洁道：“说。”

　　 掌柜道：“出了小店的门，向左拐，对面三条街，有家柳春阁，是家妓院，平时没什么生意。只要有钱就可以住进去。”

　　 白夜顿时眼神闪烁，古怪至极。

　　 我好奇极了，拉扯白夜的衣袖。“白夜哥哥，妓院是什么，也是客栈吗？”

　　 白夜语气有颤音：“唔，和客栈差不多。”

　　 旁边的少年嗤笑了一声：“本少爷决定就去住那柳春阁，小丫头还是乖乖回家待着，牙没长齐就别学人家跑出来玩。”

　　 我一定要抓人！

　　 白夜走到我身边：“我们也去那柳春阁吧。”

　　 我怨气骤然消散。“哦。”

　　 白夜和我与那少年几乎是同时到达柳春阁门口。

　　 少年揪起好看的眉，恶声恶气道：“你们跟着我想做什么！”

　　 我道：“谁跟着你了！”

　　 少年讥笑：“谁回答我我就说谁！”

　　 “你！！！”我终于暴怒。

　　 柳春阁内走出来一个人。

　　 纤影飘飘，摇曳生姿，额心有一颗朱砂的美人。

　　 美人姐姐盈盈行礼：“妾身名为柳姬，是这柳春阁的主人。诸位既然已经来到大门口，为何还不进来？”

　　 声音轻软，听者无不一阵酥麻。

　　 少年退了一步，慌张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不是要来找姑娘，我们只是想在你这里借住一宿。”

　　 我奇道：“你慌什么？”

　　 美人姐姐掩袖轻笑：“这位小哥好生可爱。”

　　 少年站在那里，脸色绯红一句话说不出来。

　　 美人姐姐道：“妾身明白，请不必惊慌。除了各位之外，阁内已经住有不少赶考的文生。”

　　 白夜前行一步，道：“请问可有空房间？”

　　 美人姐姐轻盈转身而去：“各位请随我来。”

　　 我拉扯白夜的衣袖：“看到没有，她走路都是用飘的哇。”

　　 少年斜我一眼，嗤笑道：“少见多怪，你这个野丫头，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摇曳生姿。”

　　 “你！”我挥舞着手，那少年却已经跟着美人进去了。

　　 白夜也走了进去，我跟在后面进了门。

　　 进了门才发现，柳春阁不是一般的奢华富贵，绫罗满地，到处闪烁着珠宝的光泽，连烛台的的雕花都是金子做的。

　　 我赞叹：“哇，你们都不怕有人来偷的啊。”

　　 美人姐姐只是温婉一笑。

　　 直上二楼。

　　 美人姐姐把三人到房间。“你们就住这三间吧。”

　　 我和少年同时指向对方：“我住在他（她）对面？！”

　　 顿一下，又同时大声道：“我要换房间！”

　　 美人姐姐笑。她笑的时候，眉心微微上扬，额头上的朱砂尤其明显，有种哀怨眷美的风情。“抱歉，只有这三间还空着。”

　　 “可是……”我单手握拳表达自己的不甘心不满意。

　　 白夜的手放在我肩上：“我就住你隔壁，有什么事叫我。”

　　 我放下手不闹了。

　　 进了自己的房间，站在门口发呆。

　　 不知道楚惜云怎么样，到底洪虎他们把人救出来了没有。

　　 感觉还是很不安，很是担心楚惜云的安全。我对楚惜云一直有种牵挂，怀念而依依不舍，而且是绝对的信任。这大概就是楚惜云说的……仿佛前世就认识吧。

　　 挂着一件没完成的事情在心上，总是觉得好生不自在。如果还有下一次，不管白夜说什么，我都一定要把事情了解了才离开。

　　 叹气，脱了衣衫准备睡觉。此时本就是日上枝头，再睡醒已是白日正午。

　　 鸟儿在枝桠上快乐地唱歌，窗台的兰花飘来阵阵清香。

　　 我在美好的心情中悠悠转醒，洗漱完毕就去隔壁找白夜。刚拉开门还没跨步，就见我门口地上坐着个人，门一开他身体一歪，笔直倒在我身上。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看是昨天那与我们争房间的少年，此刻他靠坐在门口，抱着枕头斜着身体闭着眼睛，呼呼睡得正香。

　　 奇怪了，他不是应该睡在我对面的么？

　　 我上前摇醒他：“喂，你怎么睡这里，怎么不回你的房间去睡？”

　　 少年动了动身体，意识尚未清醒，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说：“是要上早课了么？”

　　 我道：“什么早课不早课，你这人好生奇怪，不到自己房间里睡觉，偏爱蹲墙角。”

　　 少年完全清醒过来，见是我，立刻竖起满身的刺：“少爷我爱怎样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这小丫头多事！”

　　 我气闷：“我见你睡在门口，怕你着凉才好心提醒你，可是你……”算了，人类的想法真难理解，“我不管你的事情了！”

　　 白夜从屋内走出来：“什么事？”

　　 我回身：“没什么，白夜哥哥，我们下去用早膳吧。”

　　 白夜点头，二人一齐下楼，那少爷同时起身丢了玉枕也跟在后面，神秘兮兮道：“你们昨晚可有听到？”

　　 白夜仿佛没有听见，表情冷淡地继续下了楼。我比较好奇：“听到什么？”

　　 少年神秘兮兮仿佛做贼般：“女人的哭泣声。”

　　 我道：“女人的哭声有什么好听的？”

　　 少年道：“那声音哀戚惨然，呜咽不绝。就像这样。”他瞪眼睛吐舌头做出个可怕的表情，喉间发出怪异的声音。

　　 我道：“那就是鬼怪了。”

　　 少年道：“你一点也不害怕么？”

　　 我认真地睁大眼睛：“我为什么要害怕。”

　　 那少年嗤了一声，摆摆袖子，道：“你这丫头，好生无趣！”

　　 我道：“你难道是怕鬼，才不敢睡在房里？”

　　 少年被人说中心事，脸色微红神情恼怒：“谁怕鬼了！我喜欢楼道凉快不行么！”

　　 我无法理解：“你们凡人斗不过鬼怪，怕鬼很正常，为什么不承认？”

　　 少年脸色半红半白，白夜呵斥道：“花宣！”

　　 我郁闷，缩到白夜身后不说话。

　　 真是的，每次白夜都只知道帮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