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间,时间流逝。
待雾气散去，我已在一间密不透风的轿子里。
轿外吹吹打打，奏响喜庆的音乐。莫非有人婚嫁？
揭开轿帘，一看不禁傻了眼。刚才还月悬高挂，此刻却青天白日阳光明媚。身下云层飘渺如雾,村庄城镇远远遥望去皆为米粒,这轿子竟是浮在空中。
我有恐高症！好害怕啊啊啊！这轿子不会突然掉下去吧！
护轿的是一群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飞鸟……或者说是鸟妖？最大的那只打了个旋又飞到我身边，落在轿柄上口吐人言。“新嫁娘掀开轿子不吉利，还请神露放下轿帘。”
这大鸟不寻常,不仅有九个脑袋，身上羽毛五彩斑斓映得云彩都金碧辉煌。
我呆呆的：“你是九头凤鸟？”
“是。”
“九头凤鸟,那可是神鸟啊啊啊啊！传说天后成亲时来迎轿的就是九头凤鸟，结婚时有凤鸟相随是每个姑娘的梦想,我今天竟然有幸能见到。咦，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客气地往脸上一掐，疼，不是做梦。
“是真的！等等不对，我怎么会穿着喜服戴凤冠？这是怎么回事！”
“新嫁娘不宜喧闹，还请神露安静些。”
鸟儿的九个头都透出不耐的眼神，终于放弃对我的说教，拍拍翅膀又飞回鸟群中，只是嘱咐小鸟们再飞快些。
*
我开始回忆。
在此之前我和白夜以及那神秘的仙尊在黑乎乎的大殿里打架来着。后来仙尊趁乱把我掳走，所以迎娶我的不会是白夜。难道派九头凤鸟来娶我的是仙尊？可那仙尊信誓旦旦要把我挫骨扬灰又怎会娶我，难道这是恶作剧？可仔细打量，这喜服上绣满灵气宝石，就连轿内也嵌着硕大的龙眼。满眼金光闪闪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宝物，谁会在恶作剧上这么下血本？
“姑娘，落轿了。”
正胡思乱想，喜轿落了地。
轿帘被掀，一人站在轿前盈盈对我微笑。“小珠，该下轿了。”
“仙尊，原来是你？”他的身后是波涛滚滚，放眼望去只见茫茫沧海水天相接。“这里……不是蓬莱仙山。”
“这里是姜水之岸，我出生的故土。”仙尊轻挽起我的手腕将我牵出喜轿。“小珠，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一千年。”
我将手腕抽出来小心问：“不知仙尊抓我来是有何指教？”
那九头凤鸟飞落旋转，在仙尊耳边轻声鸣叫。仙尊点点头又来牵我的手：“吉时已到，该拜堂了。”
“拜、拜堂？我们才刚认识而已，太…快…了吧……”
仙尊神情立时变得冷厉：“你不愿嫁我？你是不是还想着那只狐狸精？”
这仙尊一会对我怒目瞪视一会又温柔款款，变脸之快委实令我冷汗连连。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不认识什么狐狸精。”
仙尊满意地替我理顺了头发，冰冷的手指摸了摸我的脸颊。“乖乖成亲，有肉给你吃。”
“对了，你不是被蓬莱的符咒封印住了吗？怎么还可以带着我到处乱跑，你受的伤不要紧吧呵呵。”我没话找话。
“蓬莱的符咒？那点凡人的小把戏怎可能困住我？我之所以落得今日如此落魄，全然是因为百年前我最爱的女人给我下了封印咒。”
眼见仙尊的眼神又渐凌厉，我赶紧换话题：“你出生的地方真不错，水天相接灵气充足适合修炼，就是花花草草的有些少了。”
仙尊笑了笑。“我小的时候，这里还是高山绿水花草繁盛，那时候我在这里遇到了此生挚爱。后来长大了，权利争斗令这里变成了茫茫沧海，挚爱也离我远去。”
“你说的挚爱不会是我吧哈哈，我真的是来打酱油的。”
“有时候我真恨你，轻而易举就把我忘了。”
仙尊的赤瞳又变得凌厉不善，我赶紧不说话。
“该拜堂了。”
仙尊挽住我到扶桑树前跪下，对天地起誓：“皇天后土为证，今日我伊耆炎在此，娶招摇山神露为妻。如果天地也赞同我们在一起，那就让云合拢在一起。如果天地不能赞同，那就让云分开吧。”
清风吹拂，天边的云层集聚涌动，滚滚重叠压在了一起。
仙尊十分高兴：“你看天也赞同我们在一起。”
这…只…是…偶…然…吧……
九头鸟叼来扶桑花做成的花环撒落衣裙，悦耳的鸟鸣奏响灿烂的乐曲。
忽然愉悦音调顿时变作刺耳的悲鸣。天际画面像是被刀剑划破，撕裂口蔓延扩大，云层的碎片扑簌落下，天与海以极快的速度被黑暗吞噬。
一道蓝色的箭光射穿了天边盘旋的九头风鸟，鸟儿失重垂直落地，化作了我的容貌伏在仙尊脚下。“那狐狸精好生厉害，我拖不住他。”
仙尊看了看天边还在加速蔓延的撕裂，低头淡淡笑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样已经够了。”
雾珠盈满了少女的眼眶：“都是花露没有用，花露以为把神露引来就能解开封印，没想到却给仙尊带来了这样大的劫难。仙尊你先避一避，你现在还受着伤，不是那狐狸精的对手。”
仙尊轻蔑地笑了。“与其让我这样屈辱地活着，我不如死了。”
地上那少女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转而狠狠瞪我：“都是你的错！你可知仙尊是何等尊贵的神灵，连那九天神鸟也不敢仰望他的容颜。可你却封印了他，让他百年来遭受凡人的折辱，你……为什么我不是你？为什么我不能真正取代你！”
“别说了。”仙尊怜惜地抚摸少女的面颊。“花露，你累了就歇歇吧。”
少女伤心地垂眸闭上眼，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泪珠。
“花花！”
白夜的呼喊从天际传来，我回头凝望却只有满眼的苍茫。
手心一凉，仙尊凭空变出一杯酒放于我手上。“该喝交杯酒了。”
“我不想喝……咳咳咳。”话没说完就被仙尊按着脑袋灌酒下肚，蜜甜的冰凉味道还不错，只可惜呛得难受。
喂我喝下交杯酒，他再喝下自己的，酒杯随手一摔，幸福微笑。
“礼成。”
轻如呼吸的声音消失于风中，似乎是愉悦，又似乎是怅然。仔细辨认仙尊的脸，他只是呆呆凝望着那岸边飞花消散的扶桑树，似乎什么也没有说。
“很多年前我在这里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个决定令我后悔了一千年。后来我想纠正这个错误，却再也没有了回头的机会。为什么呢？我明明知道错了，为什么连改错的机会都不给我呢？”
听不懂，所以我不吭声。
天际的裂缝还在扩大，世界一半以上都被黑暗与虚无吞噬，剩下的一小半仅仅是破碎的残像，扭曲让人心惊。就连我脚下的土地也碎成了一片片消失飞散，我吓得背脊发凉。
“你不要害怕。”仙尊回头安慰我：“这姜水之岸是我做出来的幻像，此刻不过是镜花水月被打碎了而已。”
“幻像？”
“这是我千年来的梦。我倒希望这一切是真的，可惜我已没了神力也活不久了，再也回不去真正的姜水之岸。”
“哦……”
“我说我快死了，你就没有什么话说吗？”仙尊忽然又生了气，赤色双瞳熊熊如火烧。
“我、我觉得、很遗憾……”
“我要死了，你竟然只有遗憾。”仙尊眼露凶光似是要把我吞下去。“白夜来救你了，你是不是很想跟他走？”
我想点头，但是不敢。
仙尊的眼神越来越冷酷、“你愿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为了你我会努力活下去。”
我还是没说话。
“你连说谎骗骗我都不肯。”一声自嘲的轻笑。
世界终于被黑暗吞噬完整，虚浮的光影中，一人白衣如雪缓缓踏云而来。
“炎帝，你装得多可怜都没有用，花花是我的。”
“白夜！”
不对，这个人不是白夜，至少有一半不是……我认识的白夜可没有长着尖耳朵和九条毛绒尾巴。我算是明白为仙尊口口声声喊的狐狸精是谁了。
“我真后悔没有毁掉你。”仙尊冷漠地遥望白夜（狐狸精？）：“不应只是杀了你的前世，根本连转世的机会就不该给你。”
“没有把握机会动手，说明你笨。”白夜风轻云淡的灿烂笑容，不把敌人气死不肯罢休。
说着，又向我伸出手：“花花，过来，我来接你了。”
我踟蹰犹豫：“你真的是白夜？你的耳朵和尾巴是怎么回事？”
白夜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些为难：“这个，我回头再跟你解释……你先跟我回去再说。”
忐忑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不管白夜有没有奇怪的耳朵和尾巴，他都不会伤害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样肯定。
抬步向白夜跑去，却脚心一软，站也站不稳，晃晃悠悠就倒在了地上。这是喝醉酒的症状……那杯交杯蜜酒……
却听见仙尊淡笑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你怎么可以忘了我嫁给别人，我真不甘心呢。就算我得不到你，也不会让你好过。”
然后……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