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影出嫁的那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玄镜特地没有同送嫁的队伍一起走。
她先迎亲队伍一步到了淮水,腾起一朵祥云从山头后面悠悠地转出来,在水边站定,垫脚探头向水中张望――阳光太刺眼,照得淮水波光粼粼,配合起上头那仙气缭绕的轻烟,倒也不失为一个奇景。
玄镜望着这平静的水面有些失望,蹲下身托腮喃喃道:“那个斐清不是爱我姐夫爱的死去活来么,今天他大喜怎么可能不出来捣乱。”
玄镜手放在嘴边,高声道:“喂!那个什么斐清!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走了!我要去参加姐姐姐夫的婚宴了!”
才一句话的时间,她便听到有轻微的隆隆声,她随即应声站起身,见淮水中间出了小漩涡,仿佛平静的水面缺了一个小口子,然后哗啦啦地一圈圈扩大,最后竟扬起了几丈高的海子,巨浪毫不留情地朝她这里打过来,玄镜腾空而起,飞身向后,反手就祭出了太素剑,金光一闪,玄镜反手一剑挥过去,巨浪便被她切成两瓣往两边散去,拍打在岸边山壁上,水花四散飞溅。
刚刚那个几丈高的海子上隐出一个人形来,正是那斐清姑娘,眉清那个目秀,是个难得的美人,身上一袭紫纱裙未着滴水,长发及腰,手提宝剑凛然地看着玄镜,语气清冷道:“你找打!”
半空中持剑的白衣女子嘴角淡淡扬起一个笑,却也没有因为对方是个美人就手下留情,一脚蹬在崖壁上借力就往斐清那里飞身过去,方才她不过话语一激,这个斐清就出来了,她若是不赶在迎亲队伍到淮水之前打完架,这件事就得闹大了。
诚然,也不是要解决了斐清,不过就是打的她没法去婚宴上捣乱便是了。
斐清是淮水中的水神,玄镜叫阵又正好处于淮水,因此斐清打起架来就显得格外得心应手,翻手是一个巨浪,覆手又是一个,毫不留情地往玄镜身上打去。
玄镜觉得自己有些轻敌了,光是对付这些环绕着她的巨浪就够她忙的了,熟不知斐清就是等着她被巨浪缠地慌了手脚才好真正出手,一举将她拿下。
玄镜一开始还想着不能让水浸湿了衣衫,现在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身上白衫已经尽数湿透,连同一头乌发都湿的贴在了身上,她紧咬着下唇,一脸的认真,手上挥着太素剑左劈右砍将十几道巨浪化为无形,剑花激起千层浪往斐清那里逼过去,人家却轻轻松松三剑劈开,两道浪往水下去了,最后一道最大的灵巧地打了个圈向玄镜卷过去,玄镜抬剑一挡,脚下连连后退几步,最后一步在云头上用脚尖一勾,稳稳站定,青丝顺着剑激起的大风一阵飘散,玄镜剑锋一转,挡住了斐清逼过来的长剑,喘着气道:“呼――还好挡住了。”
只见十几个海子中一白一紫两道身影打的难舍难分,玄镜本占下风,不过拖入持久战之后,倒让她占了上风。只是这一进入持久战,玄镜就不太乐意了,过一会儿迎亲队伍就要到了,得速战速决才是。
玄镜一个翻身让开一个空档,用仙气护体,念起了剑诀,还没念完,不远处长蛇一般的浪花便来势汹汹激了过来,灵活而又迅猛,玄镜以为又是斐清的手笔,正要出剑去反击,可她却看到这个水蛇一般灵活的浪头往斐清身上打去。
玄镜愣了愣,剑诀都忘了念,就看到斐清被快速逼来的浪头一卷,连出手都来不及,直接被卷起来丢进了淮水里,她掉进水里的时候连个浪花都没激起来。
玄镜腾在半空中看着又恢复了平静的水面愣是没敢相信斐清就这么被干掉了?难不成是自己刚刚念错了咒给调来了一个这么厉害的浪头?
“我勒个去,她刚刚下去的时候连吱都没来得及吱一声啊。”玄镜居高临下看着水面,结果差点一个趔趄自己也跌进去,幸而身体不知被谁的仙气稳了稳,才不至于摔下去。
“玄镜,你还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
玄镜扭头一看,却是沉奕二殿下正乐呵呵地站在岸边叫她,她站得高看得远,果真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来了。
她便施了个术把衣服头发弄干,往沉奕身边去了。
“刚刚那个浪头不会是你弄的吧?”玄镜收了剑问道。
沉奕摆摆手道:“怎么可能是我,是我大哥啦。”
玄镜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摸了摸鼻子诺诺道:“沉……沉焰啊,他啊……他干嘛要帮我啊。”
其实她觉得自己刚刚就应该想到了,能叫得动这么大一个海子的神除了六界中最高阶品的水君沉焰君还能有谁。
沉奕拧眉思考了一番,不确定道:“他刚刚路过,是觉得你们打这么久浪费时间,就顺手送了那个谁来着……那个谁一程。”
玄镜平静地哦了一声,提到沉焰,她原本还不错的心情就顷刻间被打破了,虽然面上没什么起伏但是心里还是有些膈应的,她没想过沉焰会来帮她,也没想过帮她的原因,自然也就不会多心的想到他来帮自己会不会是因为她是玄镜而不是别的。
“那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沉奕瞥了她一眼,颇嫌弃道:“你忘了我也收了帖子了么,况且,淮水水君是在我大哥手下的,他作为六界水君,自然也要来。”
当婚宴在淮水下哄闹了一天,玄镜却始终心不在焉,小心的东张西望了一番,陌陌挨过去问她道:“殿下是不是在找沉焰大殿下?”
玄镜一直当陌陌是肚子里的蛔虫,一般来说,她都能最先一步看出自家公主殿下的心思,然后准确无误地戳中重点,比如说现在,她就一语中的,纵然玄镜不太想承认,可她的确在找沉焰的身影,自刚刚开席之后,她进来之时,沉焰君着一身黑色衣袍就只在偏门那里惊鸿一瞥一闪而过,玄镜一向是晓得沉焰不太喜欢人多,今日肯赏脸来参加一下已经是淮水水君府蓬荜生辉了,更何况是要沉焰留下来和仙僚把酒言欢。
沉焰做不到啊。
酒过三巡,玄镜已经被灌酒灌的吃不消了,饶是最近喝美人醉练出了些许酒量,可这淮水的酒太烈,她有些撑不住,支了个招让人都挪去给沉奕灌酒,自己摇摇晃晃地起身朝陌陌吩咐道:“陌陌,我出去醒个酒。”
淮水水君的府上最好看的就是他的园子,司凉水君晓得玄影喜欢睡莲,就往园子里种满了睡莲,睡莲比荷花雅洁,池塘里水面上红花艳艳,绿叶田田,阵阵微风袭来,带起一片清香,整片圆子宁静而安详,一池碧水微动涟漪。
水中央有个四角亭,玄镜从木桥上行过去,所到之处仿佛着了仙气,睡莲如同从梦中醒来,缓缓地抬起秀美的花柄,慢慢地绽开花瓣,纤尘不染地静卧在碧水之上。
她拂了拂衣袖,案几上便划出一架古琴,便是伏羲琴。
玄镜试着拨了几个音,她从未在太昊宫外弹奏过,修长的指尖勾过一根弦,带起一圈光晕,琴声从低沉到悠扬,如同秋潭水落,又如同皎月没有杂云遮蔽,流转舒缓。
伏羲琴能净化万物之灵,只不过这个园子里便已经白气缭绕,才刚刚醒过来的睡莲便又悠悠地合起花瓣继续沉睡下去,连空气好像都沉静了。
其实玄镜只有在弹琴的时候是最投入的,完全不受外界干扰。
多年之后,沉奕曾问过沉焰,是什么时候开始记住玄镜的。
他转着茶杯,垂下黑眸,沉思了片刻,道:“那一日夜里,她独自在碧水环绕的四角亭里抚琴。”
沉焰一直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他没法用言语来形容他那一日看到的,其实是仙气环绕的亭子里白衣的女子微微闭目,修长的手指轻轻拨过琴弦,流出一首清幽的古曲。
他负手悄无声息地行过去,站在台阶下,停住脚步。
纵然古曲悠扬,沉焰却也不难从里面听出一些悲怆凄凉之感,他抬眸凝视她的脸,这样姣好的面容,月光洒过她的侧脸,照在她的白纱衣上,浮起粼粼的亮光。
沉焰眯起眼看着这样专注的玄镜,就在刚刚的岸上,听了沉奕的话,他才晓得她是太昊宫的小公主,她现在这样恬静的模样分明同刚刚那样打架拼命的样子判若两人,带一点忧伤,她这个年纪,能忧伤什么?
一曲毕,琴声拖着长长的尾音,玄镜轻轻将手覆在琴弦上,琴声便戛然而止,她缓缓地睁眼,眼前那个黑袍子,眼神深幽,面无表情的神君就立在她半丈远的地方。
沉焰是看着玄镜一张原本微微泛红的脸慢慢地褪下红色,然后变得刷白的,一闪而过的惊慌之色被他收进眼底,却也只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正好好弹着琴然后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才感到惊慌。
熟不知,玄镜只是因为眼前人沉焰,而他刚刚一定是站在这儿看了很久了才觉得惊慌。
她身体有些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办,在这个情形下,她该怎么做开场白?
好在,也不用她做开场白了,沉焰已经开了金口。
他问她:“听沉奕说,你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