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那天韩奕驾着荀渐往回走,荀渐一句话也不说,回家便栽倒在地,不到后半夜就开始发高烧,烧的迷糊,他呀呀梦呓:都怪我,都怪我,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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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渐睡了两天。
不吃、不喝、除了下地撒尿连身儿都不翻,后来连尿也不撒了。
韩奕端着碗嘘溜嘘溜的吃面条,卤子咸了,齁的他放下碗,扒着水龙头喝了几口凉水。一扭身差点撞在南风身上。
“嘶,看着点!”韩奕嘟囔,一撇身子错开。南风伸手拉住他,端个小饭盒塞到他手里,小声说:“给荀渐拿进去,他两天水米没打牙了。”
韩奕看看小饭盒,面少蛋多,待遇真好!他用手背搓搓鼻子,说:“你去呗,我不爱看他那死了爹的熊样!”
“你!”南风照他胸口一拳,“他就穿个三角裤,我去?我去了啊!”
“我去吧。”小凯把吃剩的碗碟放进水盆,过来接了饭盒,对南风说:“我去吧嫂子。”
南风瞪了韩奕一眼,对点头笑笑,说:“不怕他?”
小凯也笑笑,说:“不怕。”
小凯一进荀渐的房门,韩奕跟南风就不约而同蹑手蹑脚的跟过去,一左一右贴着门缝听动静。耳朵没贴近呢“哐”的一声直接奔耳膜,接着是精钢饭盒摔在地上蹦蹦弹跳的的声音。
“滚!”
“滚——滚蛋!”荀渐一声高过一声,南风气的翻白眼,拉开门把小凯拽出来。
韩奕也上劲了,斜着脑袋瞅着荀渐,荀渐坐在床边,胡子拉碴,一双眼刀子样的也逼视着韩奕。
韩奕笑了,“哐当”一脚把半掩的门踢开,笑的抖抖嗖嗖的,说:“我.槽!你脑子让驴踢了?没完了?跟碗面条上什么火?来来!你起来,有火冲我!”
荀渐的刀子忽就软了,收了。
他低下头,猛的扯过衣裳裤子,胡乱的一套,袜子也不穿,登上鞋,起身就想往外走。
韩奕胸脯一挺挡住他,“离家出走啊?”
“让开!”荀渐不看他,冷冷地说。
“我要不呢?”韩奕倚在门上,抬脚蹬住另一边门框,还耍帅一般给自己塞了根烟,但不点,就叼着,用舌尖拨着那烟,在嘴唇上左右摆。
……
其实荀渐很虚。被侯涛扔在小黑房里已经两天三夜没吃东西,回来家又是一番的熬,他看着韩奕真想一拳打过去,瞄准的是韩奕的鼻子,那知脚下一软,就扑倒在金鸡独立的韩奕身上。
在小橱房里边洗碗边生气的南风正跟小凯数落荀渐——
“他是男人么?男人有事钻被窝里绝食抗议?觉得自己爷们还是闹妖出样,给谁看呢!王八蛋!是不是小凯。”
“嘿嘿,二哥心里难受呗。”小凯把洗净的碗放好,哄着嫂子。
“呸!难受?难受我们呢!他这样是想大家都难受!是不是?你以后不准这样!天大的事,都给我好好吃饭!吃饱了再出去办事!”
“嗯嗯嗯,是!嫂子说的对!”小凯又放进去一个。
“荀渐王八蛋!跟我说,荀渐王八蛋!”
小凯看看南风看看手里的第三个碗,这咋说呢,南风关上水龙,瞪他一眼,说:“跟我说:荀渐王八蛋!”
“额……嫂子……哦,荀渐王……”小凯话没说完,就听一声巨响,俩人赶紧窜出小厨房,只见韩奕在下,荀渐在上,两个人叠罗汉似地跌倒在客厅的地上。韩奕明显“伤”重,龇牙咧嘴但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自从摔了那个狗□,荀渐开始吃饭了,他发现自己再硬,也硬不过一碗面,不吃真没劲啊!他也洗脸刮胡子了,甚至洗了个澡,还千年不遇的洗了一次自己的袜子。
但仍是不怎么说话,语言甚是精练:
——我出去一下
——还有饭么
——给你钱
南风说:“荀渐,你这钱哪来的!”今儿五百明儿两千的,南风拿着这钱拿着心里发毛。荀渐扭头就走,把句“你甭管”含在嘴里,吐在地上。可跟韩奕说这事,他半晌回一句:“给你就拿着。他就舒坦了。”
天气越发的热,晚间也开始蹭蹭的冒汗。
韩奕不在家,荀渐也不在家,窗边上的书桌前,小凯还在埋头做题。快期末考了,他最近很用功,不知道是真心复习还是知道家里有事不敢折腾。
南风窝在沙发里,迷迷糊糊的想睡觉,却被热浪搅得心烦。她去拿了一听可乐,顺便给小凯带了一听,“写一晚上了,还没写完?”
小凯先锛开,递给南风,又拿她那瓶给自己打开,说:“写完了,早就写完了。”
“那你跟这儿耗什么呢!”南风有些差异。
小凯想了想,把自己写的东西递给南风,南风打眼去看,是一份请求执行书。南风快速看完,惊问:“跟你叔叔要钱?”
“嗯。”
“这谁教你的”
“小宋阿姨。她说帮我申请转移监护人,那样赔款就能放我姥姥那边。”
南风叹了口气,摸摸小凯的头,“真是的,你哥现在焦头烂额的也帮不上你。要不等阵子,叫他去办?”
“不。”小凯摇摇头,想起几天前在楼下看到的一幕,小声说:“我等钱用,小宋阿姨能办,她是警察,好办。”
可等钱用的何止小凯。
瑞特的生意还算利索,公司股份一转出,韩奕就跟瑞特没有关系了。可新芳巷的生意就麻烦的多,先是各家货商找韩奕要货款,说是新老板不买旧账,日子钆到金贵出面合事那天,之前的账目侯涛一概不认。之后侯涛又将一张治安处罚单给了韩奕,让他把屁股擦干净。
韩奕知道他这是想要耗尽自己,可即便气的肺都要炸了,他仍记得金贵的话——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也拿不来。他一贫二白来的,也不怕再回去一次。
所以韩奕从桌上拈起那张处罚通知,屁都没放一个,就去了治安大队。
人,都是好人。
可人性总是令人失望的。
瓶子跟着荀渐小一年,好的时候恨不得扒开胸膛掏出心。可那监控视频也是他卖给了瓜头做了技术处理。瓶子不为钱,他有这讨债的手艺,缺不着钱,他就是扛不住揍。掏心的兄弟,三拳两脚之下就变了心,韩奕替荀渐不值。把瓶子拖到严河边上,喂了一顿老拳,让他这辈子滚出南港。
喝散伙酒的那天晚上,韩奕连干三杯,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人家跟你混,是要活的好,不该陪着你倒霉!前一晚他张口收缴了南风的私房钱,虽然南风痛快的恨不得大半夜就去砸银行的门,第二天一早就提出来,颠儿颠儿的俩手捧着递给他,说:“我早就该提出来的。说啥借!我都是你的,钱算个屁!拿去拿去!”可韩奕觉得自己是个无耻小人,无耻到想吐自己一脸唾沫。
“每人一万,钱少了点,亏了大家了,算是我欠大家的……”韩奕的喉咙有点疼,忙走了一杯压住。
宫战把钱推回来,也跟着韩奕走了一个。不用说话,韩奕明白。
安鹏把钱推回来,走了一个。韩奕就低下了头,他攥着酒杯的手有些抖,是攥着攥着不由自主抖起来的。
小林更不要钱,他老子是包工头,有的是钱,他偏偏喜欢找刺激,自打跟着韩奕就没少往场子里贴钱,于是也推回去。他好闹,瞅着韩奕要激动,膀子一撞,说:“弈哥,你要撒猫尿啊!”
韩奕“嗤”的一乐,眼窝子是润的,猫尿没出来,给哥几个你一拳他一拳的打了回去。那晚,都醉了。
这跟媳妇要的来,本打算做遣散费的钱省了,第二天韩奕就去治安大队交了罚款。
韩奕的口袋终于叮当乱响了,他从想过自己会连打车的钱都舍不得花。他望着一路向东的严河,望着河沿上的大黄杨,啥也不说,拔脚就走。
顶着宿醉的脑袋,韩奕心里想着荀渐这两天哪去了?天天晚上不着家,半宿回来睡到下午,扒两口饭又走。
脑袋本来就疼,越想越疼,可谁知道呼啦一下,四五个小伙子就像土地爷爷一样冒出来挡住去路。去路将尽,家就在下一个门洞。韩奕的头顾不上疼了,他并不想在这大院里闹出啥动静,便一扭身依了墙,先把自己的后防封好。
“有事换个地方说。”面对土地爷爷们的发难,韩奕倒势不倒架儿,却还是不敌对方目的险恶。人家就是为了威胁的,岂会因你三两句话作罢?挑明了要钱,话自然不投机,没嚷嚷几声就动手推搡起来。虽碍着路人颇多,多没大动作,可韩奕胸口、肚子仍挨了几拳。
好巧不巧,这一幕被出来倒垃圾的小凯望个正着。韩奕有些尴尬,咧嘴笑了,搭着小凯的肩膀上楼,说:“看见啥了?”
“没。”
“嗯。”
哥俩儿再无话,屋里是等了韩奕一天的南风。见他回来,雀儿似地抱住。
荀渐依旧闷嘴葫芦似地,天天自己一个人。却有两天没给南风钱了。
南风跟韩奕说:“我不是惦记钱啊,可荀渐这两天没进项。”
韩奕问:“他些天拿回来多少?”
南风比个手指头,“一万多。”
“妈的,还挺能!”韩奕啐了口痰,他想他已经知道荀渐在干嘛了。
荀渐在赌。
他杀红眼了,今天的本钱还没回,刚找黑子借的也没了。这两天手气就败,不比开头那么顺,他正合计要不要再借点儿,黑子过来主动给了他两万,说 :“哥们儿,手软不行啊,得拼!”
可拼的结果是,那一晚他就欠了四万七的高利贷。
天蒙蒙亮,场子散了,一地的烟头一屋子的烟,荀渐最后一个走出来,他没打算回小阁楼。茫无目的的从罗家口的暗场往市里走,足走了两个多小时,走的太阳跳出来,*辣的蹿火。
此刻他啥也不想,就想睡觉。竟不知不觉来到机械局宿舍。他一愣,扭头想跑,正瞧见他妈拎着一只硕大的菜篮子从大门口进来。他妈跟门卫师傅打招呼的空儿档,一眼就瞧见了荀渐。
绿豆汤是现成的,他妈早冰镇好了倒在暖瓶里备用。
那是多少年的习惯。
荀渐喝了两大碗,喝的浑身上下爽立立的。
“有事急着办?”荀妈妈拖着荀渐的半条胳膊问。
“没,没事,啥事都没有。”荀渐讪讪的。在厨房摆弄菜叶的荀爸说:“没事在家呆呆,你妈想你。”
“死老头子,我想啥了我,我想乐乐家那只狗!我也不想他!”荀妈不承认也就算了,还带骂人的。荀渐“呵呵”笑了,去卫生间搓了把脸,用他老子的刮胡刀把脸捯饬干净了。出来,说:“今儿不走,我先睡一觉。”
荀妈折腾的不亦乐乎,又下了两趟楼,买这买那。
荀渐已经很久没跟亲娘老子安安生生吃顿饭了,这一顿吃的开心。开心的主力是荀妈,又说又笑,一口没注意被辣椒呛着了气嗓管,咳咳咳的听着都难受,荀爸爸忙道倒绿豆水给她喝。
荀渐要洗碗,她喊:“搁水池那儿行了,等会儿我自己刷!”
荀渐没搁着,默默的洗了。
荀妈就觉得儿子懂事了,由笑变成啪嗒啪嗒掉眼泪。老荀举个扇子扇风,说:“你哭啥,又没怎么着!”荀妈白了老头子一眼,轰他出去跟对门儿老张下棋。就剩娘儿俩了,她拉着荀渐的手说:“碰着事儿了?”
荀渐不老好意思的,把手抽回来,盯着电视机上新闻联播里的国际形势,说:“哪有事,有什么事!”
晚上,荀渐睡不着。
“碰着事儿了?”这是他妈跟他说的最掏心窝子的话。打小学四年级,他会做应用题开始,脑细胞生长太快,他逐渐擅长惹他妈生气,最喜欢跟他妈狡辩,最得意他妈想打他却打不着……他半倚在床上,那凉席子绷着小碎花的蓝布,不是席子破了,是他妈觉得这样中看。
一个席子都得中看的女人,要强吧?荀渐觉得他妈贼要强,可自己就没一件事让他妈昂起头来。
他“啪”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挺响,挺疼,挺舒服。
中邪了似地,他又“啪啪啪”抽了自己几巴掌。脑壳往墙上使劲的磕了几下,他妈那屋就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隐约是,荀妈问荀爸:啥动静?
荀爸含含混混的说:啥动静?
“你个死老头子,就知道睡!”荀妈趿拉着拖鞋下地,荀渐忙出溜一下躺平了,扭头冲着墙。
荀妈“吱呀”一声拧开门,也不往里走,就在门口听动静。荀渐知道她一定是屏着气儿听呢,便伪出两声鼾,装着身子很沉的翻腾了两下。
门才又“吱呀”一声关了。
荀渐团着身子,团着团着就觉得自己团没了。那个贼不溜丢,横不拉几的荀渐没了!他心里怕,又憋的胸口疼,像插了把刀,后来就觉得乱,一脑袋煮热了的脑浆子,什么跟什么?不知道不知道!最后的最后,他竟闷声不吭的哭了起来。
直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那挺拔的鼻子连一线空气都不能进出了,他才把脑袋埋在枕头里,把鼻子使劲的吸干净。
再坐起来,荀渐摸黑蹬上鞋。
电视柜右边第一个抽屉放着他家最贵的物件呢。
以前那抽屉有锁,现在呢?荀渐轻手轻脚的摸过去,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月光,他更加轻车熟路。果然没锁,看来不用防什么了。
荀渐拉开抽屉,用手往下触,一下子就试着那最金贵的本儿。
荀渐犹豫着,手掌摩挲着略带粗糙的房本封面,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先抵房子把钱转活吧,不能让钱把人憋死。
他快速的抽出房本儿,掖在后腰里。在他妈房门前,荀渐站了好久。客厅的钟当的一声,把荀渐叫醒。他回了回神儿,心里说:“妈,妈......你再等我一回呗。”
韩奕自小头疼荀渐他妈。
那叫一个絮叨。
每次被荀妈薅住说话,他都觉得还是他老子的苦瓜脸痛快。可荀妈给他打电话这可是第一次。想见见他,还约在离家属院两站地之外的街心公园。
韩奕早到了十分钟,起先觉得一定是先找的荀渐,荀渐指定跟他妈没句好话。大爷的!八、九岁一起撒尿和泥玩,他那家伙不必谁小啊,怎么这么不像爷们呢!
是啊,出事了,营丢了,脸让踩人脚底下了,人就挖塌(俗语,对乱套了、搞砸了的感慨)成这样了?过不去了?不想好了?自己妈都不要了?
韩奕坐在花廊里抽烟,琢磨怎么安抚荀妈。肩膀被人一拍,只听:“韩奕?”
韩奕忙回头,“哎,阿姨,您来啦。”韩奕嘻嘻笑着,就像小时候在老师办公室,荀妈去领人,回回把他俩领回来。为啥?韩奕他爹才不去呢,怕丢人。
“昂,你早来啦?”荀妈忧心忡忡。
“阿姨,咋啦,您脸色不好。”韩奕扶着荀妈的肩让她坐。
荀妈那眼泪“刷”就下来了。
韩奕一惊,问:“姨,家里出啥事了?”
荀妈摇摇头,有些哽咽地说:“昨天荀渐回来了。”
“……”韩奕无语,咬着拳头,等荀妈“絮叨”,荀妈却不絮叨,而是止不住的哭。
韩奕慌了,蹲在她面前,仰着脸,这一仰,就像小时候,他也仰着脸说:“阿姨,你别跟我爸说,行不行?”
荀阿姨总是抿着嘴,摇摇头,一手就提溜了荀渐的耳朵,厉声戾气的说:“两个小兔崽子!不说?管你们还上房呢,再不管,你俩是想翻天啊,你自己回家跟你爸说去,省的我费劲!以后不准一块玩了!”
韩奕说:“姨,你先别哭,出啥事了,你跟我说,我能办。”
荀妈拉着韩奕坐下,再无那些声色俱厉,“是不是荀渐碰着事儿了?他咋那反常,昨天回了趟家,还帮我刷碗,还……还……”
韩奕皱着眉,心里怒骂:这是要死了么!
“韩奕啊,你俩不是一直一起的,前阵子挺顺当啊,最近怎么了?”荀妈殷殷的望着韩奕。
韩奕脸一热,低了头,说:“都是生意上的事,小事。”荀妈几乎猫着腰去搜寻他的眼。搜不到,这才抖着下巴说:“昨天半夜,荀渐啥声儿没吭就走了,走时,走时……”
“走时咋啦?”韩奕抬起头,愧的很呐。
“走时拿着房本儿。”荀妈的脸也是红的,也是臊的么?
“房本?”韩奕惊问。
荀妈点点头,“他是要干啥啊?你们要是缺钱,我这有几万块钱理财,说卖就能卖,也不亏。先拿着。要不够我找他舅去借借……房子别轻易卖……”
“姨,您别担心。荀渐拿房本儿不是卖房。您放心吧,有我,他捅不着天!”韩奕安慰着荀妈,可鼻子里喷出来的都是热气,火气,怒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一路相伴,支持,我还是很喜欢少年的挣扎
有你们故事会更完美,谢谢大家,爱你们
因,一些必然的原因,本文后面将不再对sp场景进行细致刻意的描写,这个文也不再定义为sp文,不能接受的亲,就不要浪费时间和银子了。
鞠躬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