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在拉我的袖子。
我心里一沉,脸上就立刻也变得难看。我知道这枝凤钗是阿南从我给她的那只小包裹中取的。阿南大概是刚看到我转递给她的包裹就一下子认出了是谁的东西。说什么丢在宴席上的,那都是阿南的托辞而已。
“皇上息怒。”阿南急急的说。一双眼睛眨了又眨。
她想怎样,要我对背叛我的女人息怒?
我一把拉住阿南的胳膊,把她拎到门外,“你去把那只包裹给我拿来。”说完呯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气得浑身发抖,阿南在外面拍了几下门。我只当没听见。
虽然阿南提醒了我冯嫣儿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我对李婉宁的愤怒却无法消解。
“想在朕宫中寻死很容易,”我对着那床上的人形冷冷地说,假装没看到她脖颈上那凄厉的勒斑。“朕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不过在死之前,你得先把那个郭兴安的事好好交待清楚。”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的声音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冷得像结了冰。
床上的女人没有说话,甚至根本就没有睁眼,只是有两行眼泪从她的眼角滚落了下来。她果然醒着,在我面前装死。在我看来,这种沉默更像是无声的抗拒。
我觉得这屋子冷的像冰窖一样。隐隐含着不详的恨意。我原以为,只有冯嫣儿这种风情万种的女人才会勾结情人来取下我的人头。现在看来,连沉默安静如李婉宁也是对我怀了一样的狠毒心肠。这分明就是又一个冯嫣儿的翻版。
此时的我,真是无语问天,到底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女人的恶毒本来就是骨子里的东西?同样的背叛,不同的女人,难道我命中注意是死于女人的无情?冯嫣儿在外还有些魅惑君王的恶名,她李婉仪可是外人眼中的贞淑女子。
李婉宁的钩吻也是早已藏好了吧?
我四下看看,阴暗的宫殿里,每一个角落都让人生疑。屋子中间,只有我一人狐独的站立。而床上那个绝望的女人已经只剩下陈旧的**气息。我记忆里那个踏春而来的少女哪里去了?
我曾经对阿南不好,可并没有薄待过李婉宁。我记得我一直对她封赏颇多。让她在我的宫中安享荣华。
面对床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形,我觉得我的心再一次冷透了。
我咬了牙,对床上那个装死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叫人来彻底搜一遍鸣鸾殿的,至于你……”我冷笑一声。
不管这是不是我的错,那个裙角上沾着花香的女人,在我心中已经死了。
我冲了出去。
“皇上!”阿南并没有走开,她还守在门边等着我。见我出来立刻追在我身后。
我抑制着身体的发抖。假装没听到阿南叫我,边急走边向人吩咐:“关闭鸣鸾殿,这里面所有闲人一并收押,仔细搜查殿中所有东西,一见可疑便向我呈报。不许向那个女人提供任何饮食,直到她交待了与宫外的联系。”
“皇上使不得!”我话音未落阿南就在后面叫了起来。“事情还没察清,怎能就这样大动干戈。更何况李修仪都这个样子了!”
我脚下一滞。阿南这不知轻重的小东西就撞在了我的腰上。
我转过身,“你很同情她是不是?”
阿南在我面前快速的点头,竟是完全不加隐瞒,“我已经嘱咐他们,今天的事不许外传,若有人问起,就说李修仪得了伤寒。”阿南攀住我的胳膊,压低了声音,“此事不宜声张,还请皇上三思。”
我的眼睛眯了起来。阿南很怕此事声张吗?她显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甚至承认她同情李婉宁。那就是说,她也有与李婉宁差不多的心境喽?她知不知道,她承认这一点,比李婉宁对我的背叛更伤我的心?!我始终记得,阿南有一块让我不得不生疑的玉牌。
阿南的样子倒是与我有了些亲密,居然肯主动来攀我的胳膊。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看到我做错了事,便不留情面。
我猜想,就算是昨晚那样,还不足以让阿南觉得她是我的女人。也许,我天生就该被人背叛。
“好!既然阿南说不宜声张,那就不声张吧。”我冲阿南僵硬的笑了一下,回了头对我手下的人再一次吩咐,“你们就死守这鸣鸾殿,看有谁来与李修仪联络,或来探听消息。”说完我斜了一眼阿南,“一旦发现,就押来见我。”我的脸很冷,“还有,请楚贤妃把那包裹送到我的书房来,我想仔细看看。”说完一甩手,把阿南甩到一边,我的声音有难以掩饰的冰冷,“至于你,楚司南,你就留在这里与那女人同病相怜好了!”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看到阿南脸色一黯,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我有些心冷,比这日渐萧索的天气还冷。也许我本不该爱上任何人的。
其实我早该清楚,连我以为对我有些情谊的冯嫣儿都是那样对我,更何况本就与我没有情谊的李婉宁。甚至包括阿南,她从第一次见我时起,就故意弄了丑面,来避免与我有什么瓜葛。我总算知道,我虽然高高坐在皇位之上,但在这世上一干的女人眼中,却依然是可笑又可悲。好像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真正用心爱我的人。难怪我会孤独一人死在那风雪的寒冬,因为连我以为可以亲密的人都不爱我。
我着了人去催请建章将军曹定,又派了人去叫李济。我倒要看看,他们会给我什么答案。
可传回来的消息,却很不妙,说是李济突然病倒。而曹定,到了傍晚找他的人才回来复命,他竟是趁人不注意挂冠而去,对我连个招呼都没打。建章营这是要彻底落入冯骥的手中吗?
我再一次感觉到了众叛亲离的凄凉。就算这次的事情,没有闹到我人头落地的地步,可其实质却是一样——再一次证明我就是个孤家寡人。
我没想到,多活这十年,竟是这么艰难。说不定,这一回连十年也没有了。我一个人呆坐在御书房那一堆文牍后面,慢慢的蜷缩了起来。
阿南派了阿瓜来送还那个包裹。小宫女阿瓜那略有些圆胖的身材站在我书房外光秃的老柏树下,“贤妃说。她就不过来了,皇上若找她,就去鸣鸾殿。皇上若是理不清头绪,就先休息。皇上若到晚上饿得睡不着,就让如意去长信宫的铜鼎里摸两个熟鸡蛋。”说完,这个木头木脑的小宫女向我施了一礼,“贤妃最后一句话最要紧。贤妃对皇上说:皇上若生气,就先学着制怒。”
好一个阿南!她竟然先嘲讽起我来了。她这是对我刚才向她发怒的回报。
阿瓜说话时一字一句很清楚,可是没有语调的起伏,分明是硬背了出来。听起来像是个小传声筒似的。说完了,她又是规规矩矩的一礼。这才转身踏了小碎步的离开。从头至尾她都没抬过一下头。不觍视天颜,这又是阿南教她的吧?
我看到,连如意都在一旁掩了嘴悄悄地笑。
我啪地一下,扔了手中的笔。几点朱墨飞溅开来,把我眼前的文牍污了几点红
如意吓得立刻低了头。学那阿瓜傻乎乎的样子。
“如意,你说楚贤妃怎么知道朕没吃饭?”我的确没吃晚饭,我吃不下。
“皇上,我可没有离开过您半步呐。”如意为自己叫冤。
不错,不会是我的人去阿南那里长舌说我没吃晚饭。这应该归结为阿南是个鬼精的小妖女,她大约早看穿了我此时的窘境。
她让我制怒是吗?那我就让她看看我是怎么制怒的。
我深吸一口气,把案上那些毫无头绪的案牍全都推到一边。这些东西对我毫无用处。
我开始尽量冷静的思考此事。
突然出现的郭兴安这个名字是冯骥给我的,阿南交还给我的包裹也是冯骥给我的。
我突然想起了今天冯嫣儿在半路上拦我的事,想起她那委委屈屈的面孔。看上去她是那么的无辜,
可阿南告诉我,冯嫣儿并不无辜,是她的宫女绿翘送了那只手镯入鸣鸾宫,才导致了李婉宁的自杀。那只手镯应该和这包裹里的其它手饰一样,同出自李婉宁之手。它们是怎样落入冯家手中的?而且,冯嫣儿还留了一只在手边,冯嫣儿又是怎么拿到的?
我打开了包裹,这一回仔细看了看其中那几封信。信里没什么实际内容,似乎只是在报平安。字体倒是秀气。可我没见过李婉宁写字,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她写的。想起来,我也冷落她很久了。对她谈不上熟知。只是并没有薄待她,我原以为我给了她宫中尊崇的地位,她应该能在我宫中宁静平和的过下去。而她的性格又一直沉默贞婉,本应该是最让我放心的人。
但,这些信若是写给一个男人……她既然一看到那只手镯就要自杀,至少说明她并不冤枉。
我的太阳穴又突突的起来。
阿南还要我制怒,还说什么不宜声张。她甚至还承认她同情李婉宁。这算什么?是在申明她阿南与李婉宁有一样的际遇吗?
我又想起阿南那块香字玉牌,一瞬间,我的心好像是被砸碎了一般。阿南她尤其不该和这些女人一样。
我大袖一扫,桌上的文牍、信纸、珠宝,全都飞落一地。
在一阵乱响之中,如意惊愕的瞪眼看我。在他眼里,我一定是个不理喻的怪物。
就在这时,有宫监来报:“冯淑妃求见。”
我喘息未定,怔怔的发呆。
如意忙开始拣地上的东西。
“不用拣,”我冷声说,“让冯淑妃进来吧。”
如意惊讶的抬头看我。以前冯嫣儿到我这里来是不用通报的。及至我重生后,才特别关照了人不许私放冯嫣儿进来。所以如意大约知道我对冯嫣儿已经爱驰。现在看我这样,以为我又变心了吧。
其实我是明白了,冯嫣儿早上与我那戏码也不是白演。她那时就早想已经想好了今晚这一出。她若不是想借密告李婉宁的事重新上位,我元君曜就把这一地的文牍全都吞下去。
我总是为女人的面孔所迷惑,永远也看不懂她们想的是什么。就算已经对她们十分的提防,也还是没料到她们也都是谋士高手。
不过我倒想听听,这一回,冯嫣儿会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