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公然栽赃!”阿南的声音清脆。
“楚贤妃何出此言?”冯嫣儿立刻反问,“妾可是有归命侯作证,”冯嫣儿又转而向我陈诉,“香字玉牌本是邓香所有。皇上若还不信,还可以问那些南人赶考的士子,邓香近日与他们来往颇多,他们中有人看到他佩有此牌。”
“邓香眼里根本看不上你们冯家子弟,冯迈算什么!邓香又哪需亲自去刺杀冯迈。淑妃以为人人都与你家冯大人一样靠杀良冒功得以上位?”阿南反唇相讥。“至于那归命侯,他的儿子曾经谋反,什么样的人才会拿他的话作为凭证?”
“不是他去刺杀,香字玉牌怎会落到我弟弟手上?”
“你那块玉牌是假的。”
“楚贤妃怎么知道?”
她们二人竟在我的面前就这样争了起来。而我竟是一时不好开口。我的脑子里已经全乱了,上一世,我不切青红皂白就将手中的剑劈向了阿南,这一世,我还是搞不清这块玉牌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阿南的突然沉默引起了我的警觉。对啊,阿南怎么知道冯嫣儿手上的玉牌为假,到目前为止,这玉牌一直地冯嫣儿手上的木盘里,阿南也不过用眼角扫了一眼。
我瞠目看着阿南,只见阿南迅速的垂下长长的眼睫,以齿扣唇,不再看我。这是她紧张时特有的表情。我早已熟知。而她的小拳头也紧紧握了起来。
阿南情急之下似乎透露了什么。
冯嫣儿得意了,她看阿南的眼神里已经全是胜利者的姿态。她收回了托着木盘的胳膊,“咦?”她看看木盘里那块玉,装做若有所思的样子,“妾也觉得这块玉牌成色差了些,邓公子乃名门贵公子,好像也不至于用这样的玉。”她那线条尖锐的嘴角向上一挑,“也许真的是有人故意学那邓公子也说不定。”胜利好像就在她的手边了。
她打个眼色,将那木盘还给绿翘,向我磕了一个头,“今天送这玉牌进来的几位冯家老嬷嬷,年老不中用,连话也说不清,皇上容妾再去问问清楚。妾也会让家里去问问邓公子有没有丢玉牌。”说着她瞟一眼阿南,“邓公子的玉牌若还是身上,那真是我冯家多事了。”
冯嫣儿这是在提醒我去查邓香的玉。
阿南低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只怕,邓公子那里也拿不出他那玉牌。”冯嫣儿咯咯的笑,“倒让楚贤妃白白替他辩解了。难怪世人都道楚贤妃与邓香关系非同一般。”
我的心又是一紧。
有那么一瞬间,我只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梦中,周围的一切瞬间变得不再真实。只有眼前的两个女人才是整个梦境中的主角。一个诡异而自得,一个沉默而倔犟。除了这些,其它全都是假的,我的努力,我的隐忍,乃至我的爱,全都化为一场春梦,虚无缥缈到我无从抓住它。
我的手用了力,努力抓住我的手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手腕之下似乎有铮铮的响声。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只是一场梦,那么城头上我那孤独的等待,寒冬里那张向我扬起的带疤的小脸。那板车吱吱的辗过雪地的声音。温暖的抚摸,轻轻的一句“活该”,岂不全都都成了我自欺欺人的妄想?!江南画舫中面对强敌的奋勇,回家路上与我争吃甜瓜的顽皮,难道竟是我一厢情愿的多情?
世人说什么我并不在意,自从有了阿南,我后宫之中就再也不全是黑暗与阴影。只是我害怕欺骗和谎言,有些东西的确是再也丢不起。
我站起身,绕过书案,一直走到跪着的二人面前。此时我的眼里却只有一人的身影。瘦伶伶人身体,却有着钢一般坚硬的支撑。转瞬间一抬头,眸子里的光彩似有无数的回旋。我看到了什么?
在我还来不及细细的品味。那眸光又沉下去,黯淡于那层密匝匝的羽睫之中。
“那块真正的玉牌……”我的声音在我自己听来都抖得不再真实。这可能真是的命中注定……只有这一刻我才相信,我真的逃不过宿命。
冯嫣儿笑了。是完成使命的快意。
我抖的更厉害了。
阿南再抬起抬了头,眼睛里就像是多了两团火,熊熊的烧过我心中的一片荒芜,“邓香真正的玉牌就在我这里,皇上要看吗?”阿南咬了牙,一字一顿的说,那倔犟的神色,似乎她已经再也不想在我面前伪装,“前几日我与邓公子见面,硬是从他腰间摘下了那块玉牌据为已有。皇上若不相信……”她的手从她的腰带间一阵掏摸,一块青玉的牌子便赫然出现在她手上。“这就是真正香公子的青玉牌,江南邓氏曾与皇室议过亲,邓香曾有意娶作为烈帝长公主的妾身。这事,妾也不想再瞒着皇上。但,冯家那块玉牌却的的确确是造假无疑……”
我的眼睛里耳朵里已是一片模糊,再也看不见苦笑,听不见她说话的声音。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不然我只会更加无地自容。我一直伪装的大度到了此时已经没了再装下去的必要。也许真的有宿命。
我的剑铿然出鞘,白光闪过,挽出一片惨白的雪花。又铮然回归。
我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以至于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
但眼前的景象却明明白白昭示了我的无情。
我的眼睛里一缕鲜红一闪即逝。
阿南跪在地上那瘦瘦的身体几乎是与我的动作应声而倒。她一下子匍匐在地,伴随的着一声痛苦的□。
这一切与上一世的那个让我惊心的场景完全一样,它再一次与我心中的旧影重合,在我心中激起一声巨大的轰鸣。突然间狂风突起,雪山倾颓,冰冷刺痛如利刃划破了我心脏。没有了痛,只剩下悲凉的麻木。麻木到我觉得我的头颅再一次离开我的身体。这想的感觉真好,没有了心,便再也不会疼了。
我的手慢慢松开,软软的下垂,最终化于无力。
也许,我不该又爱上阿南。
一片惊呼声中,阿南带来的众多宫人冲了上来,她们一下子将阿南围在了中间,以至于我再也看不到阿南倔犟瘦小的身影。看不到她痛苦的战栗,看不到她愤恨的决绝。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在众人的慌乱中,我似乎听到阿南细不可闻地说了一声,“带我走。”好像并不分明。可我的耳朵里却全被这声音占据,只一声便撕裂了我的身心。
走?阿南要走了吗?
我的心弦,就在这一瞬间,突然断了。
我一直站着,看到伏地的阿南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扶起,我看到她捂着脸的指缝间鲜血殷红。那些血还在不停的从她的指缝间滴落,滴在地板上,留下刺目的痕迹。那红色似乎刺瞎了我的双眼,让我的眼底起了一层白雾,再也无法追寻阿南那灵秀的双眸。
直到阿南被众人簇拥离去,我一直站在那里一动动。短时间的安静,让人以为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只是,地上有阿南留下的鲜红,似乎在提醒我发生过什么。我的心先是下沉,一直沉,沉到渊底,接着便开始上浮,浮到离开了我的胸腔。我真的做了,做了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事。
“皇上!”如意惊得惨白的脸在我面前晃了一下。可他立即就向外大喊:“都愣着干什么,快传华太医去长信宫。”
一边喊还一边跳脚。
我瞪着这小子。
他自知失态,却并不畏惧,反是一扭头走了出去。 气鼓鼓的样子似乎在说,“皇上,你马上就要后悔了。”
这让我又呆了一呆。
“皇上。”一声矫饰过的甜美呼唤,将我飞升的灵魂叫了回来。
我打起精神,冯嫣儿还没有走,她跪在我的脚下,脸上是胜利者的欣喜,“楚贤妃手上还抓着那块玉呢。皇上本该没收了她的。”她一脸精明的提醒我。
我看着这个女人,觉得自己身上的力量在慢慢的回流,。细致精美的好皮囊,脑子也不笨,又一次计谋得惩,这女人今天一定很得意。
看我一动不动的发僵的样子,这女人主动膝行上前,抱了我的腿,“皇上也不必太难受,楚贤妃行事让皇上失望,皇上若不如此,反倒成了世人笑柄。若皇上喜欢楚贤妃这般容颜,觉得可惜,那……皇上可还记得奴家的妹妹青儿?她长得倒也不比楚司南这妖女差些什么。”
这女人得意起来果真有些忘形。
“来人!”我屏足了力气,“带淑妃回摘星阁禁闭。”我的声音里无法抹去的冷酷,“在朕调查清楚冯迈被袭一事的前因后果前,摘星、长信二宫中人,全都不得与外交接来往。敢违令者,斩!”
我迈开步,将抱着我腿的冯嫣儿踢开。那女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皇上!”她惊叫。
我看她一眼,提醒她,“欺君之罪,朕也放不过你。”
她向我眨眨眼,回过味来。又扑上来抱住我的腿,“就算冯迈被邓香殴伤这事有些含糊,但妾对皇上可是一片真心啊!”
她又一次摆出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扬起她精心修饰过脸泫然欲泪状。
我可知道她是不会真的流下泪来的,她很怕毁去了自己的妆容。她不是阿南,永远也不会像阿南那样……她那一片心也根本就不在我身上。李逸此时还不知在哪里笑得快意呢。
我还是从冯嫣儿的手臂间挣脱了自己,毫不介意将这女人又一次拖倒在地,“淑妃还是回摘星阁好好静修吧。”我放缓了声音,“想一想在朕的面前玩这些花样可是十分妥当?想清楚了,朕再来说该如何处罚淑妃的事。”
“妾知错了。”这女人还想撒娇,我却已经甩袖而走。我忙着呢,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我早已心乱如麻,而阿南……我摇摇头,想甩掉脑子那些乱纷纷的思绪。
“来人,带淑妃下去思过。”我的声音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阿南,我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