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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七百六十一章 汉家天子附体——开演!

我在现代留过学 要离刺荆轲 10813 2024-12-11 20:15

  元祐二年四月丙申(十五)。

  赵煦和往常一般,起来后就到了集英殿,开始今日的经筵。

  这集英殿的经筵,在今年正月后,就完全变了形式。

  从经义为主,议政为辅,变成了议政为主,经义为辅。

  以范纯仁、吕大防、程颐为首的经筵官群体以及偶尔会来的沈括、蔡京等人,就是赵煦的秘书。

  而章援、韩瑜等伴读,则是秘书们的文书。

  虽说,这里不做决策。

  经筵官们,也只是围绕都堂政策和时局,进行讨论,并给赵煦提供意见、建议。

  学过历史的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汉之尚书台,魏晋之门下省,都是从这个基础慢慢发展起来的。

  所以,人人振奋,干劲十足。

  就连那几个外戚送来充数的伴读,也是一改往昔的模样,变得积极无比。

  而在这集英殿内发生的种种,所有人都是闭紧了嘴巴。

  因为,赵煦有过诏命——敢泄殿中事(集英殿),则非吾臣!

  在以儒家思想为纲领的中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伦理,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天条!

  谁敢践踏君臣父子的伦理,不仅仅要被开除出臣籍。

  连人籍也会被一并开除——无君自然无父,无父无君者,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于是,上追三代,尽毁之!

  下责三代,永不叙用!

  不止殿中人,必须严格保密。

  殿外的御龙直,也将经筵时的集英殿围的水泄不通,别说有人窥伺了。

  燕援兄弟把守的宫禁,连只苍蝇,若无诏书,也休想飞进去!

  于是,从正月过后的这三个多月,集英殿上的种种,硬是没有传出去半点风声。

  不过,这种情况应该不能持续太久。

  因为都堂方面,似乎也察觉到了,集英殿上的异动。

  吕公著、李常、傅尧俞、邓润甫、李清臣都表达过,想要来集英殿旁听的意思。

  这很正常!

  宰执最怕的就是,有人趁他们不注意,就在皇帝面前打他们的小报告。

  就像乾兴元年的时候王曾借口要过继儿子,求对章献明肃。

  结果,却趁机在章献明肃面前,痛陈丁谓的奸邪。

  使得本就不满丁谓独揽大权的章献明肃,准确的找到了丁谓的反对派,一举拿下了丁谓!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道理,不止赵官家知道,宰执们同样知道,也都在防着第二个类似王曾一般的二五仔。

  更不要说,宰执那里不知道,一旦集英殿体系成熟,就可能分都堂的权柄?

  只是他们也不敢硬来,于是,就只好本着打不过就加入的战术,也要挤进集英殿来。

  赵煦,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他也正好有这个需求!

  到了经筵上,赵煦和范纯仁等人,简单的复盘了一下近日的政事。

  通见司的郭忠孝,就已经带着今日御史台的劄子,来到了集英殿上。

  赵煦一见,惊讶起来:“今日怎这许多弹章?”

  郭忠孝拜道:“奏知陛下,臣不知!”

  “嗯?”赵煦惊讶一声。

  “陛下,皆是实封状!臣不敢窥伺!也不敢询问!”郭忠孝奏道。

  赵煦当即站起身来,整个集英殿也瞬间鸦雀无声。

  实封状啊?!

  他扫了一下郭忠孝手里捧着的那些弹章,眯起了眼睛。

  实封状意味着需要保密,也意味着只能由赵煦亲自拆封、阅读,也意味着乌鸦们要弹劾的,恐怕是某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呈上来吧!”赵煦说道。

  “诺!”

  郭忠孝捧着劄子,亦步亦趋的来到御前三步处,然后恭恭敬敬的跪呈在前,冯景上前,从他手中接过了那足足有着十几本的弹章,然后恭敬的放到赵煦面前。

  赵煦严肃的坐直了身体,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劄子,仔细检查了火漆后,才将之拆开。

  这一看,赵煦就眯起了眼睛,神色渐渐的冷酷起来。

  看完一本,他继续拆封下一本,而他的神色,也越发的严肃。

  整个集英殿的气氛,因此陷入冰点。

  所有人都是屏息凝视,低着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喘气。

  郭忠孝更是规规矩矩的跪在原地,趴在地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连膝盖都有些麻木了,郭忠孝才听到了赵煦的声音:“郭卿且先起来吧!”

  “诺!”

  赵煦捏着手里的弹章,想了一会,就问郭忠孝道:“御史台的御史们,可有将这些劄子抄送两宫慈圣?”

  郭忠孝奏道:“以臣所知,并无此事……”

  “诸御史劄子,皆是直送内东门通见司,乞请圣裁!”

  御史台,是士大夫清流的地盘,同时也是皇权的耳目与口舌。

  这就代表着,在御史台中的每一个人,甚至哪怕是一只猫,一条狗都必须严守立场。

  什么立场?

  忠君!

  所以,御史台是天然的帝党基本盘。

  甚至,不夸张的说,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御史台的乌鸦和内廷的内臣,是一个同生态的物种——他们的权力来源,都是来自君权。

  只有君权强盛,御史台的乌鸦和内廷的内臣,才能扬武耀威,指斥方遒。

  一旦君权暗弱,乌鸦立刻变成无毛鸡,而内臣则干脆会沦为无关轻重的奴婢,任人宰割。

  这一点,东汉末年、晚唐已经用事实雄辩的证明了!

  故此,早在元丰八年的下半年,当赵煦渐渐在群臣面前,展现出自己的手腕的时候,御史台的乌鸦们,就已经自动自觉的开始站队赵煦了。

  至于如今?

  他们彻底不装了!

  明牌的帝党!

  很多事情,他们都是自动自觉的,只报与赵煦,而无视两宫的存在。

  “胡闹!”赵煦冷然的呵斥:“两宫慈圣垂帘,保佑拥护朕躬,自也当知情!”

  这已经不是赵煦第一次训斥御史台的乌鸦们了。

  甚至,他还曾罚过几个‘屡教不改’的乌鸦俸禄。

  然而……

  乌鸦们每次都是认错飞快,但下次还敢再犯。

  而赵煦对他们的惩罚,也只是罚俸,了不起再罚铜一斤,以儆效尤!

  甚至于,有人将这些罚俸、罚铜的记录,当成自己的军功章、荣誉,认为是忠诚的记录!

  于是,现在的御史台,谁要是没有被赵煦罚过俸禄,那就可能会被其他人认为‘不忠’。

  而赵煦呢?

  每次罚完俸禄,罚完铜,都会迅速遗忘这些事情。

  这一次也是一般,赵煦只是嘴上训斥两句,旋即就不再提及,而是看向在场的大臣。

  他的眼睛,在范纯仁、吕大防、程颐三人身上扫来扫去,最终停在范纯仁身上。

  “范先生……”

  “臣在!”范纯仁出列拜道。

  “先生是翰林学士,文华之上选,学识渊博,熟读史书,知历代故事……”赵煦缓缓的说道:“朕想向请教先生一个事情……”

  “臣不敢当!”范纯仁连忙拜道:“乞陛下考较……”

  赵煦想了想,道:“朕听说,圣人有亲亲相隐之制……”

  “是……”

  “何谓亲亲相隐?”赵煦问道。

  范纯仁顿时浑身上下都是鸡皮疙瘩!

  他知道的,这种问题,恐怕是送命题!

  可,他是范仲淹的儿子,是范文正的子嗣。

  所以,即使前方就是万丈深渊,他却也不得不如实回答。

  “奏知陛下……圣人有教: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直在何处?”赵煦又问。

  “亲亲、尊尊、长长……此人伦之序,天地之理!”范纯仁再拜。

  “亲亲、尊尊、长长?”赵煦微笑着,抚掌赞道:“善!圣人之教,朕知矣!”

  亲亲相隐,是封建伦理道德中最重要的一环。

  也是皇权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道理是很简单的——既然父为子隐,子为父隐。

  那君父呢?

  君父有错,臣子如何?

  必须为尊者讳!

  所以,哪怕皇帝千错万错,可大臣们还是必须帮着粉饰、妆点、打扮。

  赵煦心里面自然知道,这一套思想,必然不适合未来社会的发展需要。

  可现在,大宋社会不还是停留在小农经济,封建社会吗?

  所以啊!

  这套东西现在还丢不得!

  当然了,解释权,还是要抓在自己手中的!

  不能别人随便张口,就能化身孔子,就可以对他这个皇帝说教了。

  要是这样的话,他留学岂不是白留了?

  赵煦忽然问道:“那缘何《春秋》有大义灭亲之故事?若是如此,岂非不合圣人‘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之道?”

  范纯仁听到这个问题,深深吸了一口气,拜道:“奏知陛下,大义灭亲,并不碍‘亲亲相隐’!”

  “圣人之谓: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所对者,乃叶公所言也!”

  “是穰羊之事!”范纯仁拜道:“穰羊者,小也!父子人伦子道,大也!”

  “故当亲亲相隐,以全人伦,以合天理!”

  “若然杀人、劫道、作乱、巫蛊事……”

  “害他人、害乡党、乃至于害国家、害天下……则不可隐!”

  “此圣人褒石蜡而贬州吁、石厚之理,使篡逆之臣,遗臭万年!”

  儒家的逻辑自然是自洽的,并不会互相矛盾。

  就像以德报怨的后一句是‘何以报德’。

  亲亲相隐的前提是穰羊,是小错误,最多属于经济问题的那种。

  即使是提倡春秋决狱的汉代,杀伤人、掳掠以及盗匪,都不在亲亲相隐范畴内。

  赵煦沉吟片刻,看向范纯仁,循循善诱着:“先生,若是朕呢?”

  “若朕有亲戚,犯有过错,朕是该隐,还是该大义灭亲?”

  范纯仁咽了咽口水,然后抬起头,毅然决然的长身而拜:“陛下,臣闻: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无私!”

  “陛下为天下主,万民之君,当以天下为亲,以四海为家!”

  “先生所言,甚为有理!”赵煦立刻接话,然后叹息一声:“奈何……”

  “驸马……”

  “朕姑父也!朕不忍致法于驸马!”

  说着,他就当着其他所有在场的人的面,将他案上的那些弹章,全部拿起来,丢尽了殿上的火盆中。

  一边扔,他还一边流泪:“寿康主,是太母亲女,是朕亲姑!”

  “驸马都尉,朕之姑父也!”

  “虽国法无情,朕却不能不念亲亲之道也!”

  “然,圣人之教,大义灭亲,先生又进王者无私之事……”

  “朕……朕……朕……实在为难啊!”

  “仔细想想,可能是朕的缘故吧!”

  “朕未能劝导驸马,也未能表率宗室!”

  “唉……”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然后集体匍匐在地上,纷纷脱下冠帽,顿首再拜,却是鸦雀无声。

  哪怕是范纯仁、程颐这样的淳淳君子、忠厚之人。

  此时此刻,目睹着少年官家流泪烧弹章,又想着这少年官家一边流泪,一边说着的那些话。

  他们心里面都冒出了一个相同的典故——郑伯克段于鄢!

  天子,这那里是在宽恕、饶恕那位他嘴里的姑父?

  这是在把对方架在火上烤!

  是在发出明确无误的冲锋信号——给朕上!

  御史台的乌鸦,若知这殿上事,必会舍生忘死,也定会孜孜不倦的逮着驸马,疯狂撕咬!

  汝——

  竟敢让天子将汝错归于己身?!

  汝,何德何能啊?

  仅此一点,汝已罪无可赦!

  但是……

  他们心中还是有着疑惑的。

  这集英殿上的事情,是没有人敢泄露哪怕半个字的!

  因为这是天子谕旨,也是铁一般的纪律。

  若天子打破,那么,这里以后也不再将有秘密可言!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就见着天子,将所有弹章,全部烧完,然后回过头,抹了把眼泪,道:“却是朕失态了!”

  “请诸位先生见谅……”他的眼睛,扫过经筵官。

  也扫向那些瑟瑟发抖的伴读们。

  然后,脸色一板:“今日殿中事,乃属绝密!”

  “敢泄一语者,族!”

  此刻,赵煦气势汹汹,无比严肃。

  这场戏,要演就要演足!

  必须要沉浸式的入戏!

  没办法!

  谁叫老刘家,早把类似的戏码玩烂了?

  以至于后来者,只能是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创新。

  偏,又离不开人家的稿子。

  因为你不这么玩,别人就可能误会——毕竟老赵家在护亲戚方面是出了名的。

  赵煦说完,就对冯景道:“冯景啊,去通知燕援,朕要去庆寿宫,到两宫慈圣之前请罪!”

  “还要去景灵宫!到列祖列宗之前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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