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皇上示下。”阮元答道。
“这不是,再过几日,就是……就是今年的会试了嘛?”道光向阮元说道:“前年是朕五十岁寿诞,所以加了一场会试,就定在了今年。所以朕想着,由你来做今年会试的主考,你看如何?”
“皇上,臣听闻历任会试,主考都是京官选任,臣如今是外官,这……国朝行科举至今几二百年,开科七十九次,从未听闻有外官担任主考之事啊?”阮元听着道光突然让自己担任主考之语,却也吃了一惊。(事实上,终清一代,以外官担任会试主考之人,也只有道光十三年的阮元一人。)
“可是朕记得,国朝也没有定例,说主考就不能用外官啊?更何况你如今是协办大学士,也算半个京官了,朕看着没什么不妥。”道光说到这里,也不觉感叹道:“其实朕想着让你做主考,也是朕清楚当年你第一次做主考的时候,选用了不少人才,汤金钊、王引之、程祖洛、卢坤,都是那一科吧?可如今不说中外卿贰督抚,就只说下面的学政,竟也一日不如一日了,朕前几日得知,山东学政盛思本,在任上全不治事,考生应考,往往只让写几行字,便即强令考生停笔,根本就没有认真主持考校之事!还有江西学政郑瑞玉,监考之际,居然有吸食鸦片之举!学政都这般不知洁身自守,还怎么给下面的学生做表率,还怎么选拔真正的人才?所以朕也想着,若是你再任主考,或许还能选出不少真才实学之人,这样朝廷以后用人,也就有了保障。朕就多留你一月,劳烦你把科举之事一并办下去,你看如何啊?此后几日,你就先去准备吧,朕这边拟好诏旨,发给你以后,你就入闱主持考试之事,如何?”这时由于闽浙总督孙尔准去世,阮元嘉庆四年选用的学生程祖洛接任闽浙总督,一时间阮元师生三人竟包揽了云贵、两广、闽浙这南部三总督之位。阮元听着道光之言,仍是对自己颇为看重,便也准备应下此事。
“皇上,既然您如此厚待于臣,这次会试,臣愿意出任主考。”很快,阮元便即向道光答道。
“你入京之后两日便即觐见,这也工夫没歇息,就先回去歇息吧。这次会试,朕除了你之外,还定了曹振镛做主考。尚书那清安,侍郎恩铭做副主考,到时候你等须齐心协力,方能选出真正的人才啊?”道光又向阮元鼓励道。
“这……曹振镛吗……”不想道光所用主考竟是两人,而且依照官员次序,曹振镛只能在阮元之上。所以听着道光之语,这时的阮元也多了几分不安。
无论卢荫溥、那彦成,还是自己见过的一切学生,没有一个人认可曹振镛,尤其是这次北上,卢荫溥和那彦成更是连番劝告自己,对曹振镛需得加倍小心。可道光却让自己和曹振镛一并主持会试,这样的安排,真的能够让自己人尽其用吗?
阮元辞别道光之后,便也回到了衍圣公府中暂住。想着自己很可能数日之后便要入闱,这一次便没有提前前往扬州会馆与学生会面。但其余的官员往来却自不少,尤其是这一年多有后学因阮元七旬大寿,主动前来拜谒,几日间阮元却也见到了不少故人。这一日王引之和汤金钊也再次前来衍圣公府,虽说阮元不能直接去见应考后学,但二人与阮元会面,总也能将外城之事告知一二。
只是看到王引之,阮元却也想起,就在上一年间,王引之父亲王念孙终因年迈,以八十八岁高龄病故。这样一来,王引之自然也少不了要归家守制了。想到这里,阮元也不禁向王引之宽慰道:“伯申啊,我知道,怀祖先生虽说得享遐龄,可终是你的父亲,他这一走,深治汉学的宿儒,却又少了一个啊。你回高邮之后,也自好生休养,切莫因为此事,竟伤了身子啊?”
“老师,学生……学生知道的。其实学生今年也六十八了,这一去,若是身子实在不济,或许也就要致仕了。学生这一辈子,仅历礼工二部,虽说取录生员,整顿部务,学生自觉尽心,可朝廷关要之事,总是不能参预多少,老师如今也只是协揆,尚不能再进一步,如此一生,也终觉遗憾啊?”王引之也向阮元感叹道。
“伯申,为官者各司其职,朝廷方得盛治,天下方能太平。你几次主持科举,选取名士犹多,在工部严明法度,节裁冗费,这些都是功绩啊?难道做官一世,就非要外任督抚,内入枢廷,方能算得上有所作为吗?”阮元清楚王引之一直有匡扶朝政之心,历任各部,实绩却也不少,只是他治学之名太盛,以至于政事之长,反而不为外人所知,便也如此宽慰他道。
“老师,若是如今执掌枢廷之人是老师,伯申自然不会有此念想,可这一连十三年,朝廷首辅,不都是曹振镛吗?”汤金钊想到多年来人事变迁,也向阮元叹道:“这些年学生也看得出来,言官御史、各部司官之中,敢于言事之人,有志更革积弊,在朝堂上一展抱负之人,可是一点都不少了,但那曹振镛呢?越是这样的人,他越不用!定庵的事老师应该知道啊?他早就当了这许多年内阁中书,原本想着只要有了进士功名,自当点翰林、入六部,不再做中书那般案牍之事了。可不想三年下来,定庵竟还是内阁中书,整整十年,他不得丝毫迁转,这不是曹振镛刻意为之,还能怎么解释呢?不说别人,老师还记得上一次您来京城,与您讲论礼学的胡竹村吗?三年前假照案发,竹村明明没有任何受贿之举,却硬是被他们牵连,加了失察之过罢了官,听说最近皇上免了竹村之过,想让他回来,可这一折腾,竹村却也不愿再入京做官了……”
“是吗,竹村,可惜啊……”阮元想起当日那个力斥户部积弊的胡培翚,知他学行政事原本各有所长,可政事一道,却因此再不能有所作为,也为他感到惋惜。后来胡培翚果然于仪礼之学上大有作为,成《仪礼正义》一部,堪称有清一代仪礼研究的巅峰之作。
“老师,您还记得俞理初吗?”王引之又向阮元问道:“学生知道,理初去年的会试又没考上,按理说他落榜四次,去走大挑这条路,却也无碍,可我听理初说,他还是想再考一次会试。但如今主考却是曹振镛,他用人之法,与理初之念全然不同,只怕这一次,理初的卷子还是……他们还是看不上啊?”
“理初?理初去年还没考上吗?”阮元听到王引之所言,也不禁为俞正燮感到惋惜,可是,这一次的会试不只是曹振镛,自己同样有机会看到俞正燮的试卷。想到这里,阮元自也暗下决心,这一次只要有类似俞正燮试卷之人,一定在考官中予以力荐,定要保俞正燮通过会试。
果然,汤金钊也想到了这一层,当即向王引之道:“伯申兄,你可不要忘了,这次的主考不只有曹振镛,老师也是主考啊?老师,我们也都清楚,理初学问才干,国朝之内都是数得上的,而且,理初并非只知埋头苦读的腐儒,他对边疆四裔之事,一直颇为留心,如今鸦片之祸日甚,这一两年间,岭南、台湾也多有变故,正是朝廷乏才之时啊?若是理初能够中式,日后得以尽展其长,或许以他才学见识,会有兴利除弊之法,可若是他这次还是落榜,那不光是朝廷失去了一个人才,只怕理初自己也无力再考了。可是,这次的主考却是……”
阮元自然清楚汤金钊之意,虽然自己这一次得到道光格外看重,特令参与会试,但正副主考共是四人,曹振镛又是第一主考,无论地位还是主试资历,均在自己之上,那清安和恩铭二人也是进士,可二人登科之时自己已不在京城,从来和二人不熟,一旦自己真的和曹振镛爆发冲突,那清安和恩铭未必就能支持自己。但取录贡士,又必须四名主考共同力荐,所以即便自己见到俞正燮试卷,也未必便能成功助他中式。
只是阮元却也想着,既然有这个机会,那也总比自己不做主考,任由俞正燮再被黜落一次要好,便也向汤王二人道:“敦甫、伯申,既然我有希望做这个主考,那理初的事,我自然会帮他的,理初才学,原本就足以中这个进士,所以我不认为这是徇私。即便我不清楚理初的卷子是哪一份,凭我对理初的了解,考场上找出他的卷子,我想应该不难。若是他三场经文策论本就做得不错,我定会力荐他中式的。你二人若是还能见到理初,也只管让他放心,该怎么考,就怎么考,剩下的事,就由我来办好了。”
“学生也多谢老师了。”汤金钊和王引之听得阮元已经作保,只要俞正燮发挥正常,并且自己找到俞正燮试卷,就一定力荐他登科,也当即向阮元拜谢道。
三日之后,任命阮元为第二主考官的诏书便即发到了衍圣公府之中,阮元也前往考场,准备主考事宜去了。至少这时的阮元依然相信,三十四年前己未科“得人最盛”的场面,将会在一月之后重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