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秋红吟社,还是太清姐姐的想法更有意境,我……我没有意见的。”许延锦当即向顾太清和道,其余诸女听着“秋红吟社”之名,亦自觉韵味悠长,自也纷纷认同了这个名字。
“是啊,今日大家齐聚香山,又立了诗社之名,正是要好好游赏一番香山风景,方才尽兴啊?”顾太清也向众女提议道,只是看向一旁的项屏山时,却只觉她面上忧郁之色尽显,顾太清便也主动向她问道:“可是……屏山,最近家中可是有什么变故啊?若是家中有何不便,咱们大家都已经成了诗社了,还有什么不能帮助你的呢?”
“多谢夫人,其实家里本没有什么变故的,只是……”项屏山想到家中之事,似乎在诗社这样的气氛中讨论此事多有不妥,但她沉吟半晌,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只是我那个夫兄许太常,他……他已经将那弛禁之议上呈皇上了,我和夫子听说三日之后,皇上就要在乾清门听政,公开商议夫兄那篇上奏。皇上……听说皇上平日只在圆明园引见大臣,这一年下来都没有几次回乾清门听政的时候,这件事……是他闹大了啊?而且夫子还跟我说,如今京城舆论,对夫兄他……对他一点都不好,甚至还有人说,要请皇上把他逐出朝堂呢,所以我和夫子也都担心,夫兄他……他不会……”
“屏山,许太常这件事……说实话,爹爹他也不认可那什么弛禁之议的。”即便如此,许延锦也向项屏山劝道:“但我想着,这件事也没有你说的那样严重啊?许太常不过是上疏言事,怎么同僚之中,他竟能到了难觅立足之地的境地呢?再说了,有爹爹在,爹爹最是明事理之人,若是许太常真的……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爹爹也不会置之不理啊?”
“是啊,屏山,我想朝廷里的大臣,就算意见不合,总也不至于那样针对许太常啊?”顾太清也向项屏山安慰道:“前些日子,我们来你们家做客的时候,不也见过许太常吗?我见他那个人为人彬彬有礼,不像是胡作非为的人啊?虽然这弛禁之语,总是有些奇怪,但我想许太常如此上疏,应该也有他的考虑啊?朝廷里的事,我没有那些大臣有见识,自是不能多言,但若只是保许太常无恙,我想……应该没问题的。”
“那……那就多谢二位姐姐了。”项屏山听着二人劝慰之语,心中自也畅快了不少。
只是距离这场震动朝堂的激辩,却也只有三日光景了。
道光在位之时,大半时间皆在圆明园处理政事,御门听政的地点也大多设在圆明园的勤政殿前,是以旧制之中的乾清门听政,已然极为少见。但这一日,道光不仅提前回到了紫禁城中,而且告知群臣,即将在乾清门前召开听政之会,显然,道光此时所要面对的,已经不是一般的问题了。
群臣在入会前日,便即收到宫中告知,此次议事的主要议题就只有一个,即许乃济所上弛禁奏疏。
道光的御舆缓缓自后而前,将近御榻之时,侍卫便落下御舆,道光便在榻中就座,群臣三跪九叩,山呼万岁。礼成之后,道光也并未多言,而是直接向群臣说道:“今日之会,所议之事,朕先前已经告知你等,今日也没有其他政事可议,就一切从速吧。太常寺卿许乃济,几个月前上了一份奏疏,请求对于如今日渐泛滥的鸦片开放禁令,此事事关重大,朕也已经征求了各省督抚的意见,并无定论。所以朕今日也想着,既是要事,就当决于公论才是。今日你等在这里,也自可畅所欲言,无论你们是支持开放禁令,还是力主今日禁烟章程不可变,都可以言明自己的理由。那就从许乃济开始吧,就由你再向大家解释一下,你所言弛禁之法,究竟如何?你的奏疏多数人应该已经看过了,你只说其中几处要点,也就够了。”
“皇上盛恩,准臣出言,臣不胜激切。”许乃济听了道光相问,也当即出班成礼,随即便向群臣言道:“臣上言弛禁,是因为臣历官中外,亲眼所见,如今鸦片泛滥,朝廷之力,实已不能有力根绝鸦片。十年以来,朝廷禁烟章程一再改易,私贩鸦片的处刑之数一再降低,如今只私贩鸦片百斤,便需处绞,法度之森严早已十倍于前朝。可是即便如此,这鸦片我们成功查禁了吗?不仅没有,而且鸦片泛滥之状,已是愈演愈烈!更有甚者,许多盗贼水匪,假借官吏清查鸦片之名,侵扰百姓,不仅百姓受累,官府威仪亦自受损,若是清查鸦片,已经困难到了这个地步,那臣认为继续严禁鸦片,只会让天下纷乱,再无安宁之时!是以臣以为,如今境况,严禁不如弛禁,对寻常百姓,朝廷劝谕即可,实无必要再去严查严办,只官员、士子、兵丁严禁,一概如故。此外,鸦片泛滥,近十年来,白银外流亦自以千万计,若是放开禁令,自可将鸦片入税,仿旧时药材纳税之例,如此,则白银不致外流过甚,否则银价日增,百姓亦有不堪之状。”
“皇上,臣以为许太常之言大谬,绝不可行!”不想许乃济话音方落,便有一人站了出来,这人是给事中朱嶟,只见他拜过道光之后,当即向群臣言道:“许太常奏疏我等均已看过,其中大半皆是荒谬之语,看似有理,实不可行!许太常言及官员士子兵丁,不在弛禁之列,纯粹是一厢情愿的臆想,最开始吸食鸦片的是哪些人,其实就是许多官员家中的幕友家仆!正是因为他们吸烟,所以市井游民方才渐染恶习,而如今乡村百姓,其实吸烟者并不多。那许太常所谓严禁官员士兵吸食鸦片,又有何用?幕友家仆,不在禁烟之列,他们还可以吸食如故,而乡间百姓眼见弛禁,又怎能不为鸦片所诱?如此,是对已经吸食鸦片之人一再纵容,而对那些尚未吸食鸦片之人,朝廷竟要诱导他们吸食!朝廷严明法度,亦有教化之用,可一旦朝廷自毁法度,那不是说,朝廷放弃了自己的教化之责吗?一个教化之责都尽不到,任由百姓廉耻丧尽的朝廷,百姓还能信服吗?”
“朱给谏,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鸦片之所以泛滥,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幕友家仆吸烟所致,可如今天下间皆有吸食鸦片之人,难道所有吸烟上瘾的人,都是被幕友家仆诱导吸烟的吗?”许乃济也向道光言道:“皇上,朱给谏所言幕友家仆,臣确实疏忽,若是日后弛禁,自可将他们同于官员兵丁,不在弛禁之列。但鸦片之所以如此泛滥,臣认为不在于幕友家仆之劝诱,而是因为鸦片本就是易于成瘾之物!百姓一旦吸食鸦片上瘾,就会源源不断地购入鸦片吸食,所以对于私贩鸦片之人而言,无论幕友家仆吸烟与否,他们都会想办法让百姓上瘾,进而贩卖鸦片,而戒除烟瘾实在困难,如今民间也没有根治之法,这也是臣以为,如今鸦片难制的原因。至于教化,臣以为朝廷还是要做的,鸦片易于成瘾,应该告知百姓,但百姓吸食与否,实在不是如今朝廷能够控制的,倒不如任民间自立规约,让有戒烟之志的士绅自行监督规劝百姓,也就够了。”
“皇上,臣以为,许太常之言不能让臣信服。”这时,御史许球也出班向道光奏道:“所谓鸦片征税之言,实在大为荒谬,如今我天朝对鸦片厉行严禁,洋人犹自私贩鸦片,一年几至百万斤,那若是朝廷果然弛禁,只恐洋人贩运鸦片之数,不数年即可翻倍!到那个时候,朝廷收鸦片税又有何用?洋人不还是把银子都赚走了吗?许太常说是官兵不在弛禁之列,可是官兵不也是从百姓里来的吗?若是百姓都吸烟成瘾了,那新招募的兵丁,新选任的官吏,要如何保证不被烟毒所侵?更何况,如今天下有良知之人,皆以鸦片为毒物,许太常觉得,堂堂天朝,向一种毒物征税,这成何体统啊?”
“皇上,许御史,臣在奏疏中已经言明,觞酒衽席,皆可戕生,附子乌头,非无毒性,如此旧时至毒之物,历代从未严禁,是以国朝禁亦可,不禁亦可,天朝威仪,并不会因为朝廷禁烟与否而受到贬损。新选任的官吏,后来入伍的兵丁,如果有吸食鸦片之事,将其逐出,永不叙用即可,总是要比直接到百姓之中拿捕私贩鸦片之人要方便些吧?至于白银外流,自可明令洋商,在贩卖鸦片之际,不收白银,只准以货易货,如此白银便不至于流失了。”许乃济依然有自己的主张。
“许太常,您方才所言,仍不过只是空言。鸦片之毒,在于缓慢成瘾,附子乌头,服食即可致命,是以无人敢于大量购食,这和鸦片能一样吗?至于以货易货,更是你一厢情愿之言,若是以货易货之法可以施行,那为何这些年洋人私贩鸦片,运出去的都是白银呢?洋人想要卖鸦片,不就是为了赚咱们天朝的银子吗?你所言以货易货,洋人定然不会同意,此后还是会私贩鸦片,那相较于今日,又能有什么改善呢?”许球自不相信许乃济之言,二人之间,仍是针锋相对。
“那许御史,如今严禁之法,您觉得可行吗?朝廷自仁宗皇帝之末,至今整整二十年,一再加强鸦片之禁,可效果又如何呢?”许乃济也向许球问道:“难道这二十年的禁烟,许御史,各位大人,你们还看不出吗?按如今的章程法度再办下去,这禁烟之事,已经办不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