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凌晨。
运河以西三里,如果黑夜里能从天空俯瞰,可以发现这里隐蔽趴伏着几百个土八路。
也许是第一次面对敌人的炮击,大多数人显得有些紧张与焦燥。
传入耳中轰隆隆的爆炸声一直在持续,已经整整半个小时,却仍然未停歇。
试探进攻的一个排战士全部牺牲。
隐蔽在沟里的支队长已经把眉头拧成疙瘩。
鬼子以河堤建立防线,擅长打游击的运河支队,完全拿收缩防守的鬼子伪军没有办法。
这本身也是意料之中的局面,原本计划趁黑夜发动袭击,凭勇气与敌人拼命。
原计划兵分三路,正面佯攻,两翼直接冲进伪军河堤阵地。
然后对停在河面成活靶子船队射击。
战术简单直接,现在,计划完全泡汤。
在心里无数遍抱怨马良出的馊主意,非得要去炸敌人的铁壳船,因此打草惊蛇以致于敌人收缩防守。
接防的轮训队经过三轮试探进攻。
伪军们在黑夜中面对轮训队掷弹筒射击掩护,队员抵近偷袭,始终坚持以铁桶般的防守阵形对待,根本没有任何出击的意思。
敌人不出来,自然就没有任何便宜可占。
如果来硬的。
在河里有船上弹药支撑的伪军战斗力强得可怕。
一时间枪声爆炸声变成一边倒的模样。
黑暗中八路的枪声慢慢变得稀疏。
马良带来的轮训队队员,都是从基层实战中出来的排级指挥员,全都是身经百战的游击作战好手。
然而,面对收缩防守的鬼子伪军这块硬骨头,只能干瞪眼。
鬼子船队中能作战的其实铁壳向总共三艘。
原本由铁壳货轮加装上轻、重机枪,迫击炮而成,这种怪胎的进攻与防御能力在同时代其他国家眼中完全是落后到掉渣的装备。
但是,在东方这片古老大地上却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马良不得不让轮训队放弃正面强攻。
黑暗中的一条沟里,马良跟支队长面对面。
支队递给马良一支烟:“主力西调后,运河支队才从县大队升格成为分区主力,我们实际上是一个建制不全的营级队伍,勉强顶了个团级支队建制,平时在运河沿线几乎都是袭击破坏为主,很少参加过大的战斗。”
等马良接过烟低头到沟里点燃猛吸了一口后,支队长再次开口:“上级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打掉鬼子船队,这一仗并不仅仅是消灭敌人,背后还有更重要的意义。”
马良沉默,他现在想不到别的办法。
“轮训队队员几乎全是基层指挥员,并不适合一线作战。”支队长看到马良一直沉默终于忍不住:“我决定还是按原计划发动进攻!”
“.”
“你倒是表个态啊?”
马良终于开口:“运河西岸有我们的人,我们只需要佯攻吸引住东岸的鬼子伪军火力就行了。”
支队长愣了一下:“你说.西岸还有我们的人?你是说两面夹击?可是他们的兵力够么?他们的火力能打得过河西岸的鬼子伪军吗?”
面对一连串问题,马良低声安慰:“你不用担心,西岸的那位,别的不敢说,但是进攻拼刺刀的本事,绝对数一数二”
…
东岸的进攻战打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高一刀在西岸远远听着枪炮声,判定带领轮训队的马良吃了瘪。
当即修改进攻计划。
进攻计划修改得更简单,正面强攻,两翼.同样是强攻。
粗暴来说,就是一窝蜂,换个最近才听到的一个很好听的词语,叫全面碾压.
敢这么做,因为他判断轮训队与运河支队进攻吸引了鬼子船队全部重火力。
黑夜进攻打的是一个气势。
攻防之间一般都是防守一方占便宜。
而这次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伪军因为要守住河堤阵地无法机动,在河堤上布置阵地后,完全是处于背水一战的地形。
可惜,驻防运河西岸的伪军们早已严阵以待。
到现在为止,西岸几乎没有什么大动静。
皇军下达的命令是要严防死守。
伪连长是个老兵油子,已经将散出去的斥候兵全都招集了回来,以免被土八路逐一偷袭。
至于在黑影中怎么防守,伪连长自认还是有些本事:八路喜欢打游击放黑枪。
我把人全集中起来,摆个乌龟壳阵形,土八路的牙口再好也拿咱没办法!
伪连长很清楚,黑夜中指挥不便,好在手下的排长班长们都跟了自己多年,就算西边真有土八路打过来,各个排长各自负责一个方向就对了。
高一刀举着望远镜趴在黑暗中沉默,前方的战士们已经距离河堤不到到一里。
从侦察员的口中得知伪军龟缩到河堤一线,高一刀不断骂娘。
由于伪军回撤到河堤建立防御,现在发动进攻完全变成了正面硬刚。
也就是说现在并不存在正面与两翼迂回的说法,因为,双方此时完全拉成了对面对面的两条平行线。
战场情况变得很是诡异。
如果强行发动进攻,伪军那边只需要打两发照明弹,处于进攻一方的二营战士将全部暴露在伪军的枪口下。
高一刀不紧不慢把子弹稳稳当当往驳壳枪弹夹里填,脑海不断思索。
这种正面进攻,如果有重火力压制的话,并不难打,问题是二营的重火力不足。
思考着一个又一个进攻方案,每一个方案里二营战士大部分都会倒在进攻的路上。
这个局面完全无解。
他强迫自己冷静,很不甘心地继续勉强搭建下一个作战方案。
胡杂碎.要是面临这样的局面,他会怎么做?
想了半天后摇了摇头,胡杂碎大概会跑路。
…
西岸的高一刀迟迟没有动静。
马良终于有些沉不住气。
他很清楚,高一刀二营的能力并不见得是在黑暗中处于防守伪军的对手。
二营与运河支队加上轮训队两面夹击,仍然拿眼前这伙鬼子伪军完全没有办法。
马良陷入沉默…
分区不惜一切代价打掉敌人船队的战略目标,显然已经无法完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上级的命令必须执行!”支队长红着眼看着马良:“你们是八路军的希望,只是偶然撞上,上级的命令下达给分区,并不包括你们,你带人赶紧撤离吧”
很显然,支队长准备破釜沉舟。
马良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旁边的轮训队小组长开口:“地图!”
黑暗中,一个帐篷迅速在水沟里歪歪扭扭撑起,随即,几个黑影钻进帐篷,地图很快在帐篷中展开。
“鬼子船队有重火力,一个营的伪军护航船队在鬼子指挥下,我们现在不是他们的对手。”马良一边劝说,一边焦急回想在师里学习时教官的所有战例。
支队长摇头:“我知道鬼子很可能在用船队试探,试图将运河沿线的八路军引出来如果八路军或者其他抗日队伍袭击,必定会被拖进这个血肉磨盘中绞碎如果不袭击,运河航线将成为华北鬼子物资南下北上后勤保障计划交通要道。”
马良绞尽脑汁推演,最终仍然发现这是一场运河支队根本打不起的战斗。
现在,得想办法劝说支队长放弃进攻:“从民囯二十七年日军占领武汉至今已经快六年,经过这几年各分区在平汉铁路大肆破坏,已经影响到鬼子将东北生产的枪支弹药南下。”
马良仔细斟酌着将近段时间接触到的信息挑选出可以透露的部份:“鬼子大举进攻陕北真正目的是重庆以及大后方四川,八路军将主力调往陕北,鬼子走北线进攻SX省会的作战计划失败,胡宗南在陕西又布置了几十万重兵,而鬼子现在仍然在执行进攻重庆的计划,他们打通平汉铁路运输线失败,才不得不试图通过运河运送兵员物资!”
“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我们必须保证运河沿线有强大的武装力量,就算暂时不能打掉这支船队,以后仍然有机会袭击敌人的运输船队。”马良面色有些发白。
支队长以异样的眼光看着马良:“你是说,违抗上级命令?”
“上级要求我们不惜代价打掉这支船队,是要让敌人无法重启运河航运,但并没有规定完成任务的时间。”马良脑子里灵光一闪:“既然我们明白鬼子战略目的,眼下我们继续攻击完全是做无用功,所以,我建议重新选择伏击地点!”
支队长摇头苦笑:“鬼子船队再往下游过内黄一带,驻鲁西的鬼子正在大举扫荡,到处是日伪军,敌人一旦离开这一带后,我们更没有机会。”
马良忽然想起一件事:“我们并不是孤军战斗,新改编的冀鲁豫军区,已经集结了近十个团对东亚同盟军发动进攻,他们真正的战略目标,仍然是占领馆陶、清河一带的运河渡口,进而彻底粉碎敌人重启运河航运的企图。”
支队长没有质疑马良说的话。
他知道上级秘密抽调部队向冀南集结的事,但并不知道集结部队是对东亚同盟军发动进攻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