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回:肃清燕公府(二)
且表姨甥三人在燕乐施的卧房里目目相觑。燕乐施于心不忍处置温长溯他们,燕归晚姐弟亦是如此。良久,还是由主母打破了这刻意的寂静——她不过是差使守在房外的小厮儿添些茶水进来。待小厮儿续完茶水退去出,燕乐施知道自己不得不开口说话了。
“饶是不该拖累你们小辈,尤其是泽儿,你终究是个男眷。但你既来了,就没有再撵你走的道理,更何况这些府院内事,你多懂得一些也是有好处的。免得日后嫁了人家,再在妻主家里被别有用心的人算计去。”
燕泽银稍感到羞涩,脑子里竟蹦出来李韵和的身影。但眼下这样严肃的时刻,他心里也不敢有所旁骛。
“泽儿先说说吧,这件事你觉得怎样处置才合适?”燕乐施用手肘撑住桌几,带着几分审时的目光看向燕泽银。
燕泽银靠在方椅上的背脊忽然挺直,望燕乐施坐的方向欠了欠身子,道:“主母,若是像平日里发生的那些鸡毛蒜皮之事,皆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这次他们动的却是杀人的念头,若不严加惩治,只怕后患无穷。”
燕归晚甚少看见燕泽银这般认真,见他这几言说的颇为中肯,也转过身子侧耳倾听起来。
燕泽银看主母和长姐都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便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咱们燕家比不得从前,现如今也算是名门大族,就算是府内出了人命,想必主母也不想把他们捆去报官吧?更何况二姐到底是我的亲姐姐,小姨母还怀着身孕,手心手背都是主母的肉啊!”
燕乐施向他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燕泽银又望了望长姐,道:“所以……最好的法子还是打发走刘夫郎和温妾公。”
“泽儿讲得很对,那么我来问你,温长溯还有母家可回?”燕乐施冷静地问道。
燕泽银摇摇头,他们当然都知道温家早就没有了。温长溯也没有再改嫁的打算,撵他出府就等于把他逼到了绝路。
燕乐施端起茶盏押了口茶水,“还有那刘练,他来我们燕府满打满算不足半年。我们若休了他,让他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到刘家去,刘轩德的脸面还要不要?她能善罢甘休吗?”
“若按主母这么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把他们都放回去,待以后继续想法子害死您?已然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难道不会再发生吗?”燕泽银忿忿地说道。
燕乐施没有回答燕泽银,而是把头转向燕归晚,“晚儿,你来说说吧。”
“泽弟说的没有错,主母,晚儿认为咱们家势必这样做。不割掉那两个毒瘤,恐再难保持太平。只是在处理刘练和温长溯的法子上,要多费些心思才行。”燕归晚从方椅上站起来,“不过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忌惮刘家,本就是刘练犯错在先,他无情就休怪咱们无意。甥儿总算恬居公列,又有九殿下他们背后相助,我不相信那刘轩德敢与我们燕家公开撕破脸皮。”
燕泽银听了长姐的话,顿了一顿,“长姐,你得到女皇的旨意了?你终于可以袭爵了?”
燕归晚连忙又向胞弟复述一遍经过,这里面多少有一些炫耀的成分。燕乐施一目了然,心中暗叹她这甥儿还是年纪小,依然不懂得怎么遮盖锋芒。
燕泽银跟着高兴片时,只听燕乐施拍响桌几,厉声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坐下!燕归晚你袭爵就了不得了?照比你母亲,你还差得远呢!女公爷不过是个虚称,略得一些实惠罢了。除了说出去好听还有什么用处?莫要忘了你的抱负是继承燕乐然的衣钵!朱仙然、朱欣然才是你要奋斗你目标!”
燕乐施毫不留情面的斥责了燕归晚。燕归晚不好意思的坐回来,轻声道:“主母,是晚儿得意忘形了。”
燕泽银见主母动了气,也端端正正坐回方椅上,不敢再多言语一句。
“我燕家门丁不旺,上无父母镇宅,下无儿孙满堂。你们姐弟所说哪一句不是对的?我又何尝不想这么做,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处置了温长溯,岚儿以后可就没有爹爹了!处置了刘练,你们的小姨母从此再无夫郎,她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没有了父亲。那咱们燕家何谈家和万事兴?何谈光耀门楣立足京都?”燕乐施语重心长道。
燕归晚和燕泽银互相凝望,是他们把事情想的太简单绝对了。这个世上的事不是只有对与错,还有更多更多没法辨别是非对错的事情。
“何况他们杀害我的事实只有奕郎一个人能证明,他们给奕郎的四十两银子和那一瓶鹤顶红虽在我手中,但凭此就想治他们的罪还是很困难。他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承认。至多可纠责出他们没有及时请郎中为我医治,其他的要怎样辨别?要奕郎出来作证吗?还是说要李太医和李韵和来家中对质?”
燕归晚明白,主母是为了整个燕家顾全大局,说出这些话实在是发自肺腑。可就那么轻易的放过他们,岂不是助长了那些恶人的气焰?
“主母……”燕归晚沉重地唤了她一声,“您吃的假药引蛇出洞还是错了?就非得吃了那真的毒药,才能证明是他们动的手脚?”
燕乐施扬扬手,“我们先去趟竹梅苑吧,晚儿回来还没有见过你小姨母,去她那里听听她怎样说。你们俩觉得可好?”
“诺。”燕归晚姐弟俩起身叉手道。
三人旋即走出木李楼,此时又已经夕阳西下,昨晚的事就是刚刚才发生过。燕宅各庭院的灯烛逐渐点亮,偌大的燕家一切都没有改变,可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站在木李楼门前,燕乐施很怆然。燕归晚和燕泽银跟在她的身后,也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日就是上元灯节了,从今晚开始连续三日丰城不宵禁。换做往年,燕泽银老早就嚷嚷起来,不是与柳家姊妹就是与沈家姊妹,甚至是与他时常不对付的燕归岚,他也要去撩拨撩拨。从元月初一至十五,家里人总是很开心的。可到底是因为什么,竟让一家人遽然反目成仇?
“明日晚上,晚儿携九殿下、泽儿去外面逛逛花灯吧。”燕乐施慨叹道。
燕归晚的嗓子有些哽咽,她不知道该答应还是不答应。燕泽银心里自然还想着与李韵和之间的约定,可燕家眼下这个情形,他哪里有心思去外面玩乐呢?
姨甥三人迈开步子走进竹梅苑院里,刚走院落当中就听到房里传出来叫骂声。须臾,只见梨花梨洛两个大官儿哭着走出来。她们手里的托盘上都是摔得粉碎的器皿。
燕归晚拉住梨洛,质问道:“可是小姨母在里面作闹了?”
梨洛擦了擦眼泪,先向三位主子施了礼,方才回道:“允主现在情绪特别不稳定,刚刚还把郎中给骂跑了,语官儿不得已又差人出去请了。不知今晚能不能请回来。从后晌开始,允主就嚷着肚子疼、头也疼,我们这做下人的,实在是没奈何了。”
“混账东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去支会我一声?”燕乐施边说边往里面赶。
梨洛把手中的托盘交到梨花手上,跟着燕乐施三人一起往卧房方向走。一路上紧着交代道:“允主说我们竹梅苑里有奸细,不许我们外出,更不许我们到木李楼去……”
燕归晚强行打断她,“洛姐姐,莫再说了。先把门打开吧。”
梨洛转手推开房门,但见燕乐允在里间的炕暖炕上歪着。她的面色十分憔悴,衣冠不整落魄至极。听到门声微微抬起眼皮,刚想咒骂起来,却发现梨洛身后跟进来的是燕乐施和燕归晚姐弟。
她把头转向别处,对于他们的到来,她一点也不欢迎更不想去面对。
燕乐施坐到炕沿儿上,燕归晚和燕泽银走到她的跟前。一个恭敬地叉手行礼,一个深深地道了万福。燕乐允用余光眱了他们俩一眼,“你们还来做什么?我已经家破人亡了,你们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我们哪一个不是你的亲人?怎就家破人亡了?敢情你早已不把我们当做你的家人?”燕乐施痛心疾首道。
燕归晚半蹲在燕乐允跟前,伸出手去握小姨母的手,“小姨母,是晚儿回来了啊!我这次去往凉城被西洲小儿掳了去,差一点就客死他乡,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她说着解开自己的衣襟儿,碗大块伤口摆在眼前。慌得燕泽银也跟着一惊,“长姐,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操心什么?赶快坐下来歇息!”
燕归晚推开燕泽银,“小姨母,你……真的不心疼晚儿了?我可是你和二姨母一起带大的孩子啊!”
燕乐允的身体抽动一下,在燕归晚没有回来之前,她的确想过要她这个甥儿去死,要她永远也别再回来。可是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令她的心一下一下的揪着,使她想到多年前,她带着燕归晚、燕归岚和燕泽银一起玩耍的场面。
燕乐允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嘴唇颤抖着,道:“我已有了自己的孩儿,我要为我的孩儿考虑将来!它母亲生平碌碌无为蠢笨无才,若不能替它挣一份前程,那生下它,岂不是要走我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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