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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回:若与君重逢

  “若与君重逢,痛饮三千杯!”徐墨卿慨然道,“周郎,我当然记得。”

  周未离开丰城时的场景,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凄凉的长亭古道上,孑然一身的他,潇洒翩然,放浪不羁。

  他说,天大地大,何处为家?不知,吾归期!

  他说,殿下,你好像对西洲很有执念呢!

  他说,盼与君重逢,与汝痛饮三千杯!

  徐墨卿当然都还记得,当初看着周未远去身背影,只觉成全了他,就像成全了自己。

  周未将手中的金钏玉扇放下,声似动容道:“与徐郎分别时,周郎就有种强烈的预感,我一定会在这万里城中,与君重逢。没料到的是,徐郎竟来的这么快,原以为会在三五年之后。”

  “周郎是说,当年你就认定,我一定会来西洲?”

  徐墨卿不大理解,莫不是当初想冲出“牢笼”的欲望太过明显,不经意间露出的向往之表,被周未敏锐地捕捉到了?

  周未点头称是,说出内心感言:“周郎虽不知,徐郎与西洲之间有何种渊源,但当年你听我说,我要来到这里时,你眼神里的那种兴奋,我不会看错。”

  “其实,周郎,我今日能来到万里城,与你重逢相见,的确是个意外。”

  若不是他与燕归晚历经朝堂上的那一切,燕归晚被逼迫的下马致仕;若不是燕归晚开口,要陪着他走这一遭,只怕他徐墨卿的余生,都只会在那桃夭馆里度过。还谈何游历世间大好山河?更不会打着这个旗号,不远千山万水来此寻爹!

  周未奉若神明般道:“殿下,金鳞岂是池中物?”

  “周郎切记,我在外面已不是殿下。这是我能出游,与女皇所交换的条件。”徐墨卿谦和一笑,“到任何时候,我那东梁皇裔的身份,也不可泄露。还烦周郎费记。”

  周未有些愣住,心中对徐墨卿更加佩服。他当然知道,徐墨卿可是东梁当朝,唯一一个被封了王爵的上代皇子。除了登基女皇的三公主之外,其他皇子和公主,死的死,囚禁的囚禁,放逐的放逐。

  为了这趟远行,徐墨卿居然肯舍弃那么多?

  周未向徐墨卿欠身叉手,“周郎谨记,徐郎大可放心。”

  周未的言谈举止,俨然变成了一个标准的西洲男子。其实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在徐墨卿眼中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二人一递一回的说着话,各色菜蔬、鲜果、鱼肉已陆续呈放到春台之上。较今日中午,鹿三推荐给徐墨卿他们的相比,的确有天南海北间的差别。

  徐墨卿笑而不语,周未却道:“鹿三那厮儿,之前定是只选贵的不挑对的,没少宰徐郎吧?”

  “哎,早点把周郎请来,不就好了?”徐墨卿恭维道。

  少顷,周未都没有特意嘱咐,那鹿三已亲自端上来几坛茱萸酒,才稍稍掀开点酒盖儿,整个隔间里已酒香四溢。

  “东梁的女儿红和金华酒那是一绝;来了西洲,也有两样不容错过。一是那屠苏城的镇城之宝屠苏酒,二便是这万里城中的茱萸酒。”周未兴致勃勃地介绍道。

  徐墨卿含笑,却伸手将那坛茱萸酒的盖子合上,“今晚,周郎是跑不掉的。我与你不醉不归。但前提是,得等到你演奏之后,我们再痛饮三千杯。”

  “可先与徐郎小酌一下,更有助我弹曲子啊。”周郎莞尔笑道,转手已为徐墨卿和自己斟满第一杯酒。

  但徐墨卿却不肯动箸,亦没有端起酒杯。周未这才想起来,他还在等燕归晚她们回来。

  周未讪笑,“许是我在西洲待得有些久了,竟忘却东梁的规矩。我们且等燕娘子回来。”

  趁此空档,周未便向徐墨卿讲述起,自己离开丰城之后的种种经历。

  那年,周未与徐墨卿在丰城外辞别,自行一人向西走去。一路上也是遭受到不少险阻,最终才踏进这万里城中。周未的一位挚友,就在这座城池当中,那个人就是这朱雀台的老板金鹏。

  “原来周郎是为了寻友,看来你与这位金老板情谊颇深。”

  “你道我那一身武艺是跟谁学的?”

  “这么说,这位金老板原也是东梁人了?”

  “不,他是北陆人。早年四海云游,在东梁秋水楼中与我相识。我是秋水楼中身价最贵的伶人,那个时候,他没有那么多钱赎我的身。”

  竟还有这段故事,徐墨卿暗自感叹。周未继续讲述,后来金鹏离开东梁再无音讯,而周未却先被徐钟卿买回府中,再辗转被送到年叙莲身边。等到金鹏腰缠万贯,辗转打探到周未下落时,周未已成为年叙莲的枕边人。

  再后来的故事,徐墨卿就知晓了。年家倒台,周未得回自由身,便从丰城一路追到这万里城中。在此之后,他与金鹏结伴,去往南海与北陆二国,看遍这世间美景,最终又这回到万里城中定居。

  兜兜转转几载,他在朱雀台的对过,开了间不大的雅致琴坊。他本就是伶人出身,最擅长瑶琴琵琶,还能歌善舞,很快就在朱雀台中,打下一片天地。这里面自然也有金鹏的鼎力相助。

  周未叙毕,忽有些伤感,“徐郎,你……后来还与遥郎见过面么?”

  遥郎所指不就是年叙遥么?这个名字有太久没有被提起过,徐墨卿几乎都要忘记他的存在。

  徐墨卿诚实摇头,“未见过,亦不知。”

  “在东梁,我放不下的人,也只有年叙遥了。他是除徐郎之外,唯一真心待我的人。”

  “年生如何,我的确不知。年家倒台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但年生和年叙莲的幼女,都得到了宽赦,就没有人敢再动他们。这一点,你可宽心。”

  周未“唉”了一声,道:“年生恋着燕娘子的姨母,一直执迷不悟,不肯放过自己。问世间情为何物?”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软纱帘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柔美中带着几分笑意。

  周未拍手称快:“是坤凌。徐郎,你家娘子回来啦。”

  徐墨卿紧张地站起来,望向软纱帘外。可走进来的却只有坤凌一人,连燕归晚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坤凌笑盈盈地走到二人面前,道了万福礼,“燕娘子她……羞涩的不行,我和九莺两个人拖拖拽拽了一路。”

  “那她人呢?”周未急迫道。

  坤凌抬手一指,“就在帘外,看来,还需徐郎亲自去请了。”

  徐墨卿疾步跨了出来。与此同时,一个身穿金丝猩红麒麟直裾的男子,恰从他们隔间前的廊下经过。

  此人约摸廿七八的年岁,束着过分整齐的发髻,并不算十分俊美的脸上,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自信。他的腰带上悬着一块粉青双龙玉佩,右手上拿着一把纸扇,纸扇朝外的一面上,写着个大大的“茫”字。

  九莺正在身侧推着燕归晚走进隔间,但燕归晚实在太羞于见人,徒手抱着根红柱子,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晚主,咱们进去吧。”九莺咯咯地笑道,“您这样子,多好看,徐郎见了准喜欢的。”

  燕归晚气急败坏道:“你你你,你刚才怎么不换?偏可我一个人摆弄,我后悔死啦,我要回屋去换衣裳。”

  九莺笑得合不拢嘴,“晚主,别闹啦,凌姑娘进去叫人,咱家徐郎马上就能出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徐墨卿撩开软帘,只见眼前这女子身穿西洲女装,虽然扭扭捏捏的背对着他,但他也知道,这就是他的晚儿了。

  “晚儿,你怎么啦?”徐墨卿在身后柔声唤道。

  燕归晚听到他的声音,拔腿就要跑,恰与那穿猩红直裾的男子撞个满怀。

  那男子眼睛登时一亮,撞进他怀中的这个女子,眉宇间十足英气,丝毫不显羸弱,也算不得多么纤细;一双翦水秋瞳,灵动且迷人。

  她着一袭百蝶飞舞青纱齐胸襦裙,沟壑分明,实难离眼,只愿沉醉在其中;她披散着一头长长的青丝,在两鬓随意绾起一缕,用一根白丝长穗系在脑后。轻薄地胭脂水粉点缀下,那一抹娇嫩的丹唇更加诱惑于人。

  这一瞬仿佛被定格住,赏心悦目,如此美妙!

  燕归晚却惊得够呛,刚想要向他致歉,身后的徐墨卿已将一把揽回怀中。

  “晚儿,你干什么?”他语气里带着嗔怪。

  燕归晚撞进他的怀中,立刻用双手捂住脸庞,“哥哥,你别看我,我要回去换衣裳!”

  徐墨卿尴尬地朝那男子欠身,“官人见笑了。”

  说着他已搂着燕归晚转回身,强硬地扒开她的手指,“你这样很好看啊,换什么衣裳?小傻瓜。”

  燕归晚抬起头望向徐墨卿,“哥哥,你说的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他从未见过,她的脸色绯红成这般,摸上去都觉得烫手。而且连她的心跳,他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他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真的啊,晚儿,你这样真的很好看。”

  燕归晚就这样被徐墨卿强行带回隔间里,周未见了也大为震惊。

  谁能想到,昔日里英姿飒爽的燕将军,有一日,能展现出这样柔媚可人的一面?

  隔间里的赞美不断,笑声连连。徐墨卿的眼神,更是一刻都没法从她身上移开。唯有燕归晚自己,觉得窘迫的要死。她太不习惯这样的自己。

  九莺和坤凌还在细说,她们装扮燕归晚的经过,那软帘却再次被撩起来。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与燕归晚相撞的男子。

  男子将手中的扇纸一合,谦和笑道:“听闻未爷来了贵客,咱们这朱雀台可不能怠慢啊!”

  周未款款起身,笑着走到他的身边,其他人也都跟着站立起来。

  “这位是朱雀台的老板,魏茫,魏老板。”

  徐墨卿一愣,周未刚刚不是说,这朱雀台的老板叫金鹏么?

  周未见他困惑,解释道:“朱雀台的老板共有五人,金老板是,魏老板也是。”

  “哎,未爷怎么不说,自己也是呢?”魏茫虽在对周未说话,眼睛却一直瞟向燕归晚。

  原来如此,周未也是这朱雀台的老板之一。

  魏茫向众人拱了拱手,道:“在下魏茫,幸会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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