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家一家往外走,蒋烨走在最后面,经过钟聿旁边的时候停下来,笑着跟他和梁桢打招呼。
”小二叔,改天空了,什么时候叫上婶婶和豆豆一起出来吃顿饭聚聚。”
梁桢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蒋烨,坊间传言这位蒋少爷从小品学兼优,待人和气,是蒋家第三代里面最苗根正红的一个,除此之外还有最可贵的一点――从小在优越的环境中长大,身上却丝毫没有沾染一点大少爷的劣性。
站在梁桢面前的小伙儿,穿一件细格纹衬衣,外面是藏青色鸡心领针织背心,手里挂了件深色短大衣。
平头,个子高瘦,鼻梁上戴了副黑框眼镜,看模样应该属于乖巧懂事那一卦。
如果不是梁桢之前认得他,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没毕业的大学生。
按年龄算蒋烨只比钟聿小两岁,辈分却差了一辈,见到钟聿他还是规规矩矩地叫声“小二叔”,身上沉静敦厚的气质却跟钟聿截然相反。
钟聿对蒋家那边一向不热络,唯独对这个“侄子”还算上心。
他拍了下蒋烨的肩,“好,过几天开始休假了,春节找个时间聚聚。”
蒋烨嗯嗯地点头,推了下眼镜,又转过来跟梁桢打了声招呼才走。
蒋家离开之后豆豆又陪了老爷子一会儿,眼看快两点了,钟聿公司还有事,老爷子也需要休息了,于是一家三口也没多逗留。
下楼的电梯里梁桢突然想起蒋烨临走时提出吃饭的事,问:“你跟蒋烨关系很好?”
钟聿:“一般吧。”
梁桢:“可我刚才见你们两说话好像挺熟悉。“
钟聿:“小时候关系还挺好,经常一起玩,不过大一点之后好像就有些生分了。”
梁桢能够理解其中缘由,虽然都是亲属,但一个姓钟一个姓蒋。
蒋家以前确实是大户,不过从蒋玉茭父亲那一辈开始就慢慢没落了,以至于蒋玉伯和蒋玉甄后来都进了钟氏。
换而言之,蒋系一族这么多年是完全依附于钟氏生存。
孩童之间的友谊可能还比较单纯,不涉及一些阶层观念,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渐渐成熟,周边的环境和氛围会慢慢使人认清现实――如果钟聿是将来要继承正统的太.子,那么蒋烨无非就是陪太,子玩耍读书的一个旁系侯爷。
小时候再好的关系又如何,总有人和事会不断去提醒彼此的身份。
”……再后来上学,住校,出国,慢慢也就不联系了,也是最近他毕业回国之后才见了几次。”钟聿补充说完。
梁桢又问:“那他跟曹磊这些人也认识?”
钟聿愣了下,“怎么这么问?”
于是梁桢便把前几日在吴恙小妈投资的餐厅偶遇那一幕跟钟聿说了遍,钟聿想了想,“他们之前应该见过,蒋烨出国前我带他一起出来玩过两趟,但印象中两人应该不熟。”
可转念一想出来一起吃顿饭也正常。
“曹磊那人平时就喜欢呼朋唤友,交际圈比较广,况且泞州就这么大,来来回回玩的就那几个人。”
想来也是,别看泞州花花世界,繁华辽阔,可差不多年纪又在同一阶层的,确实也就那么几个,早晚都会碰上。
梁桢又问:“那位蒋太太呢?”
钟聿:“你说蒋烨妈?”
梁桢:“嗯,看上去好像挺内敛的,我看她今天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
这种场合梁桢也大多沉默以待,但她的沉默是源于内心的小局促加上本身也不怎么愿意去应付,但蒋太太似乎不大一样,她从头到尾面带微笑,却始终站在蒋缙背后,又穿了件墨绿色的旗袍,乍一看就跟三十年代小媳妇儿似的,唯男人马首是瞻。
钟聿:“蒋烨妈身体不大好,平时很少出门,性格也应该属于老实那一卦,确实没什么存在感。”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这点上我觉得蒋烨跟他妈有点像。”
同样的内敛安静,在场面上毫不张扬。
梁桢:“不过我之前好像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蒋缙夫妻感情不大和睦?”
钟聿偏头看她,半笑不笑地反问:“小道消息?你什么时候开始也关注小道消息了?”
梁桢拨了下耳根边的头发,“你真以为我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当了几个月钟太太,确实一直秉承着“独善其身”的原则,实在是因为她不愿意把精力花费在一些无趣的家庭琐事上,然而身处漩涡中心,她想不知道都难。
更何况她心思细腻又敏感,很多人和事只要稍稍从她眼前过一遍,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
就拿上回老爷子办寿辰来说,尽管梁桢没有刻意去攀谈或者打探这个大家族里面的密事,然而还是洞察到了很多消息。
比如蒋玉茭有两个哥哥,却始终跟蒋玉伯的关系比较好一点,对蒋玉甑一家态度平平。
比如蒋家兄弟两个,蒋玉伯和蒋玉甑的性格确实截然相反,前者工于心计,后者淡泊名利。
再比如蒋缙脾气跋扈,老爷子寿辰上只因为一件小事就当众朝他太太甩脸子,而她太太居然毫不生气,还能立马过去主动道歉,可明明错不在她这方。
后来梁桢无意间听到一点“秘密”――蒋缙跟他太太已经十多年不住在一起,他在外面有很多红颜知己,蒋太太不过是挂了个名头而已。
梁桢:“我听说蒋太太娘家条件不大好。”
钟聿:“算是吧,她不是泞州本地人,当年未婚先孕有了蒋烨。”
梁桢:“所以算是奉子成婚?”
钟聿:“不完全是这个原因。”
其实以蒋家的地位,如果蒋缙不是心甘情愿想娶这个女人,光凭一个孩子还不至于。
钟聿:”我也是听人说的,说当年有人给蒋玉伯托梦,告诉他外面还没出生的那个孙子自带金命,可以光耀门楣,蒋玉伯就姓了,让蒋缙把她娶进了门,后来就生了蒋烨这个嫡孙。”
梁桢忍不住笑:“自带金命?光耀门楣?”这哪年代的思想了?“蒋玉伯这么迷信?”
钟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年纪的老东西多多少少都信这些。”
有钱人确实,风水,算命的最容易从他们身上骗到银子。
两人带着豆豆已经走出住院楼。
梁桢半开玩笑地问:“那你父亲呢?也信这些吗?”
钟聿:“他才不信。”
梁桢:“你确定?莫不是当年也是谁给托了个梦给他,说你自带金命,可以光宗耀祖,你爸才决定把你生下来吧?
钟聿眼梢狠狠剐了她一眼,“滚!”
梁桢看他吃瘪的样子笑得不行,旁边豆豆也跟着笑。
钟聿气得拍他脑袋,“你笑什么笑?”
豆豆捂着嘴看梁桢,“妈妈笑豆豆也就笑喽~~”
他唯恐天下不乱,还要来凑热闹,钟聿抬起手臂一把把小东西夹在腋下,跟夹着个包似的小跑步往停车场的方向去,嘴里还警告式地嚷嚷:“让你笑,让你笑……还笑不笑?”结果豆豆咯咯咯笑得没停。
梁桢跟在后面只看到小东西被夹到半空中的两条腿使劲扑腾,扑着扑着一只鞋就掉到了地上,梁桢赶紧过去捡起来,再一路追着父子两在后面跑……
那是除夕前的最后一个周日,气温正低,但阳光照在人身上却分外暖。
三人从医院出来,钟聿把梁桢和豆豆先送回去,自己再开车去公司,加了一会儿班,原本有个饭局,他给推了,去医院陪了会儿老爷子,到家差不多七点半,沈阿姨刚收拾好厨房准备下楼扔垃圾,一开门就看到外头的钟聿。
”先生?”
近期钟聿不是出差就是加班,即便人在泞州也很少能在十点前回来,这会儿八点还没到呢,沈阿姨见他出现在门口吓了一大跳。
”您下班了?”
“嗯。”说完便进门扔了包和车钥匙。
客厅那边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梁桢正陪豆豆坐在钢琴前面练琴,他故意轻着手脚走过去。
“……手指弯曲,指关节必须立起来,你这不行!”
身后突然传来略带严厉的声音,梁桢和豆豆同时回头,后者顿了下。
”爸爸!”
豆豆一下子从钢琴椅上蹦起来扑到钟聿怀里,钟聿把人接住,在他头皮上揉了揉以示回应。
这边梁桢也站了起来,问:“去过医院了?”
“嗯,刚从医院那边回来。”
“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陪老爷子在病房吃的。”说完一掌托起豆豆的屁股把他又搁回琴椅上,“来,今天你老子陪你练琴。”
豆豆已经持续练了快一小时,几乎没剩几两耐心了,这会儿难得见钟聿要陪他练,又来了劲。
父子两并排坐在钢琴椅上,原本以为钟聿只是装装样子,没想到他还教得挺认真。
梁桢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绕到身后去,掏出手机,对着钢琴椅上一大一小两具背影摁了个快门。
屋里灯光通亮,四周萦绕着父子两“演奏”的钢琴声。
或许是气氛实在太好,梁桢打开微信朋友圈,将刚从拍的那张照片点了发表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