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看到粥,便走不动道了,眼巴巴地望着。魏璎珞其实也很饿,昨日她们出来匆忙,晚饭都没吃,包袱里倒是有馒头,可是已经冻得邦邦硬了,摸着都硌手,更别说咬了,估计牙都得蹦了。
但她跟珍珠不同,珍珠本就苦出身,吃饱穿暖就是她最大的追求了。魏璎珞却不是这样,她读过书,懂得礼义廉耻,自尊心让她干不出开口要东西吃的事情。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到。
昨夜她说大不了做乞儿的时候,她真的是那样想的。但是此时此刻,看着锅里的粥,她真的张不开这个嘴。
魏璎珞去拉珍珠的手,想带着她离开。拉了一下没拉动,因为珍珠的眼神都已经直了,不住地咽着口水。
旁边看火的是一个年约五十的瓦匠,在这伙工匠中,他算是一个小工头,姓董,大家都叫他‘老董’。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俩姑娘的打扮,很明显是小姐带着个丫鬟。按道理说,不像是吃不起饭的样子。但这丫鬟怎么回事,怎么都流口水了?
这瓦匠也是苦出身,知道饿的滋味。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二位姑娘,不嫌弃的话,喝一碗?”
“真的可以吗?”珍珠闻声而动,甩开魏璎珞的手,颠颠凑过去,自来熟般从老董手里接过竹勺子,道:“大叔,我不白吃你的粥,我帮你吧。我最会熬粥了,交给我没问题的,您歇歇。”
老董争不过她,只好让她干活。魏璎珞看着珍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想一走了之,但是出了魏府,她身边就珍珠这一个亲近人,离开了珍珠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若要她像珍珠那样,凑到锅边干活等着一口粥喝,她还是有点抹不开面子。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魏璎珞就站在距离珍珠五米左右的地方,眼巴巴地看着她。其他瓦匠见了这种情况,不由对她指指点点,无外乎就是猜测这是哪儿的小姐,饿肚子还摆架子云云。虽然声音都不大,但是距离这么近,魏璎珞还是可以听到一句半句,羞臊得脸都红了。
不一会儿,粥熬好了。珍珠操起了老本行,同样的地方,一样的活计,只是对象变了。以前是给乞儿分粥,如今是工匠们分粥。珍珠熬粥确实有自己的门道,火候掌握得好,至少比老董强多了。而且她性格开朗,还肯干活儿,加上自来熟的性格很快就得到了工匠们的喜爱。
魏璎珞远远望着,心里没来由自卑了起来,低下了头。
她本来以为,离开了家出来闯荡,珍珠会是她的累赘。现在才知道,原来累赘是她,反而是珍珠,离开家也能好好的活着。
“小姐、”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耳边听到珍珠的声音。魏璎珞抬起头,看到珍珠抱着一个瓦罐,瓦罐里面装着粥。她递过来一个勺子,笑道:“小姐,这是剩下的粥,你先吃,剩下的我再吃。”
原来珍珠是为了我!
魏璎珞的眼泪一下子控制不住,噼里啪啦地掉。珍珠吓坏了,她从小跟魏璎珞一起长大,照顾魏璎珞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让她先吃,珍珠不觉得有什么,更不明白魏璎珞为什么会哭。
她忙把瓦罐放在地上,挽起袖子帮魏璎珞擦眼泪,道:“小姐是不是想家了,你要是想家了,咱们就回去吧。老爷要是罚你,珍珠替你担着。”
魏璎珞摇摇头,道:“珍珠,回是不能回了。但是……我有办法,不让你受这个苦。等一会儿,咱们就去。”
珍珠眨巴眨巴眼睛,懵道:“咱们去哪呀?”
“等会你就知道了。”魏璎珞把勺子还给珍珠,道:“你先吃,我还不饿。”
“小姐……”
“你先吃吧!”
“哦……”珍珠知道魏璎珞的脾气,执拗的很,她既然说了不吃,她就不会先吃。珍珠只好接过勺子,抱着瓦罐吃了起来。
魏璎珞蹲在墙跟下,呆呆地发愣。虽然在刚刚,她已经做了决定,要去求李牧帮忙。但是真要做这件事,魏璎珞心里还是有个坎儿的。
与李牧结识,见识了他的狂妄和文采。随后在天上人间角落,看到了他轻薄牡丹夫人,李牧的形象一下子又变成了登徒子。但就是这个登徒子,他愿意给小石头他们馒头,愿意帮助他们。这样有爱心的人,应当可以算作一个好人吧。
可是他又把自己捆在柱子上,还……还捆得那么羞耻,说了那么放肆的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喜欢我吗?
我去找他帮忙,他会帮吗?
他跟爹势同水火,爹会接受他吗?
哪个少女不思春,只是未到思春时。魏璎珞这颗少女的心扉,在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竟对李牧敞开了。
“来了,报纸买回来了!”
忽然一声喊,一个年轻的工匠,手里攥着一份大唐日报跑进了人群。他把大唐日报交给刚刚看火的那个老董,急切道:“大叔,快看看,今天有啥大事儿没?”
“是啊,大叔,咱们这堆人,就你认识几个字,快看看,今天有啥大事儿。”
“哎呀,我……我这也认识不了几个字。”老董把报纸接过来,底气显得不是很足的样子,但其他人都不识字,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看了。
他把报纸展开,一边看,一边‘嗯’、‘啊’的感叹。旁边的人急得不得了,买回报纸的年轻工匠是最着急的,忍不住催道:“大叔,昨天可是你说认字,我今天早上才去买的。你倒是念啊,报纸上说的啥?”
老董苦笑一声,道:“实话说了吧,我只认识三个字,就是我的名……”
“你咋能骗人呢!”年轻工匠立刻不干了,伸手道:“还我钱来!”
“哎……别急呀,等会我去请个读报人给你读,行了吧?”
魏璎珞听到这儿,起身走了过去,道:“大叔,我认字,要不……我给你们读吧。”
“你给我们读报?”老董看了看魏璎珞,似乎有些犹豫,道:“这位小姐,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但是看得出,您不是一般人……咱们怎么敢用你读报啊!”
魏璎珞微微一笑,道:“大叔,您给我们粥喝,我总得报答一下。那过来吧,我给你们读。”
“这……”老董还在犹豫,其他人可等不及了。他们不识字,但是对消息的渴求却是一样的。在工匠坊的时候,工部有人给定时读报,如今来广德坊上工,读报的人不好找了。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怎么可能放过,买了报纸回来的年轻工匠把报纸从老董夺过来,双手托着递给魏璎珞,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姑娘,拜托了。您受点累,先看看头条说了啥。”
魏璎珞点点头,展开报纸。忽然目光一凝,只见这头版头条上,竟然是一篇文章。
文章不奇怪,大唐日报每天都有文章通报国家大事。但是今日的文章,乃是一篇策论,论的是为师之道,看署名,竟然是李牧写的!
他也懂为师之道?
“姑娘,读啊?”
“哦……”魏璎珞赶紧收拢精神,开口道:“今天的头版头条是逐鹿侯的文章。”
“侯爷的文章?姑娘,快读!侯爷的文章,您可给好好读一读!”
听到这话,所有工匠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魏璎珞看着这些人,心里奇怪,难道李牧在他们心里这么重要么?而且这是一篇论为师之道的文章,读了,在场的人,好像也没人能听懂吧。
魏璎珞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听好啊,这篇文章是讲述为师之道的,名字叫做《师说》。”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魏璎珞越念越心惊,她本以为李牧做为师之道的策论会狗屁不通。但如今读了第一段,就凭这几句话,就可以断定。李牧策论的造诣,完全不弱于他的诗。竟是句句在理,没有一句堆砌辞藻的废话!
不知不觉,魏璎珞竟然入神了,头也不抬继续念道:“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
“姑娘,您等一下。”
“嗯?”魏璎珞抬起头,看到是老董说话,表情愣愣的,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样子,不禁奇怪道:“大叔,怎么了?可是听不清么?”
“没有没有,听得清,咱们都听清了,只是……”老董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听清是听清了,只是咱听不懂……姑娘,您行行好,能不能给解释解释,侯爷说得这话是啥意思?”
“好吧。”魏璎珞笑了一下,倒回去从头开始:“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这两句的意思是,古代求学的人,一定要有老师。老师,就是来传授道理、教授学业、解答疑难问题的人……”
魏璎珞这样解释,工匠们就听得懂了。都仰着头听魏璎珞说,大气都不敢喘,连上工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