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文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只是觉得自己该来,没有惊动任何程家人。
清晨林中的鸟鸣在回荡着,晨雾曦微,草叶上的露水微微的泛着光。
程凌最终得以葬入祖陵,至少比闵戎要好的多,想起闵戎颜文清心中还是有些伤感,闵戎的死其实不能怪程凌,只不过子澈需要一个理由去击败程凌罢了。自己看的出来,子澈厌恶这种勾心斗角,所以他不想日后掌管岷州的人是一个狡诈的人。
很是意外,哪里还有一个人,穿着一身平民的灰色粗布衣服,难道是城内的平民?这么早?
颜文清走过去,一个很是清秀的男子,似乎整个人都笼罩在悲伤地情绪之中,鸣凤眼中带了几分追思,自己虽然并不认识这个人,但是只凭这一身卓然的气质也不该是平民,难道是程家人?
直到颜文清走的很近了,那个人才惊觉颜文清走了过来,那个人转眼看了颜文清一眼,眼中写满了落寞与哀戚,眼角似乎带了几分微润。回头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墓碑,似乎很是留恋这里,但是还是提步离开了。
那个人是谁?自己是不是打断了他。
目送那个奇怪的人离去,回眼再看程凌的墓碑,只见立碑人哪里又多了一个刚刚刻上的名字。
“程云?”程家还有这么一个人?颜文清带了几分困惑,但是想来原意在这么早来看程凌的人应该是和程凌关系很近的了。
程凌就葬在程青的旁边,颜文清看着这程家往日最为重要的两个人,如今都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岷州的风云再与他们无关,希望得以泉下相遇吧。
清晨的风有些凉,墓碑上面凝结了些许水珠缓缓地流下来,竟然像是在为谁流泪。
程青程凌,说到底都是死在自己人手上了,虽是可悲但是也是最好的归宿吧。
颜文清不明白自己明明与程凌不过几面之缘,但是却莫名的对于程凌的离去难以释怀,大概只是源于在牢中那抹独立于世的身影吧,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勇气去面对千夫所指。
与此同时的闵家,闵桓像往常一样去找闵子澈,今日是月初,很多外放的族老回族的日子。
闵桓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家主?家主?”闵桓犹豫了一下“我进去了。”
闵桓推开门,屋里空无一人,床榻整洁,看上去不像是有人动过的样子。
闵桓转头就见书桌之上放着一封信,心中顿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走过去,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
不必来寻,家主之位传于闵桓。清瘦的字体宣示着一个早已可以预见的事实,闵子澈离开了。
一旁放着的是家主的印信。
闵桓看着一旁的印信,手中的纸缓缓地飘落,安静的躺在地上。
风将窗户吹开,吹落一地的纸张,窗外嫩绿的柳树摇晃着枝桠。
慕无忧在闵戎的墓旁准备来个守株待兔,要待得自然是闵子澈这只兔子了。果不其然,天刚刚擦亮,就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地走了过来。闵戎葬的地方偏僻,除了闵子澈没人会这么早过来。
等到闵子澈走过来,慕无忧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在这做什么?”闵子澈被吓了一跳,看清是慕无忧略带了几分无奈。
“没做什么。”慕无忧转眼望了一眼墓碑,心情有些沉重:“怎么,要走?”
闵子澈早就萌生了离开的念头,这个自己看得出来,如今的岷州对于闵子澈而言不过是块伤心之处罢了,所有他要走自己也没有留下的道理,只是到底还是有几分不舍罢了。
“嗯,这里没什么值得我再去留恋的了。”
“准备去哪里?”
“天地之大,除了中岷二州还有很多我们没有去过的地方,我想出海。”
出海吗?慕无忧心下大致了然,闵子澈这是想完全离开这里,或者说想斩断这里的回忆,一点点都不想留下,可见这里发生的事对于闵子澈而言究竟有多痛苦,就算闵子澈从来没有说过。
去心已定的人,留不住的。
“此去山重水复,后会有期。”慕无忧隐去心中那点微微的不舍。
“后悔……”闵子澈停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后会有期。”
自己会回来的,等到自己可以完全接受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等到自己可以完全坦然的面对自己面前的这座墓碑之时自己就会回来。
所谓朋友,注定相交淡如清水,你要远行,我便送别,虽有不舍,但是更多的是理解。
闵子澈带着几分释然的笑,看了看这篇山林,要离开很久了。走了几分,突然想起了点什么,转过身来道
“无忧,有时候心里太明白反而不是好事,人生在世总要随性一次,即便要付出代价,也该是值得的。”
不要像自己一样,总是顾虑太多,最后什么都没有做成,什么都没有为他做。
视线缓缓下移,尽头是那孤零零的墓碑。心头一阵钝钝的痛,如今就算自己将天下都放在他的墓前他也看不到了。
目送闵子澈离开的背影,慕无忧脑海中回想着刚刚子澈说的话,他知道闵子澈说的是什么。回眼,是闵戎的墓碑,若是代价是那个人的身败名裂自己宁愿不去随性。
“子朔,在你眼中子澈究竟是弟弟还是什么?”慕无忧声音低低的,似乎是怕旁人听见。
眼前的墓碑沉寂无声,似是在嘲笑自己的幼稚,闵戎已经死了,闵子澈对于他来说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人都不在了,不是吗?
天色已经大亮,山中雾气消散无影,闵戎的墓前也重归宁静,只剩偶尔林风过处传来阵阵飒飒,竟有几分像人的轻语。
这一场争斗究竟是谁赢了,还是两败俱伤?徒留三座孤坟,许多伤心之人罢了。
闵家连换家主,闵子澈不知所踪,闵桓继任家主之位。倒是引来些许的猜测,毕竟有人曾说过,如今程家江家皆逢大难,闵子澈又是此等人物定然会带着闵家异军突起,谁知道就那么失踪了,一时之间竟引来议论纷纷。
“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慕无忧在酒肆之中听到各路传言之时,又低声念起这一段话,只记得以前闵子澈很喜欢这段话。世人多名利之徒,可是不是所有人都看重名利的。
“岷州事了,明日,我们就要回中州了。”
“嗯,你也来了很久了。”慕无忧闻言,点了点头,道:“文清是家主,怎么能长留在这里,毕竟颜家不比鬼道清闲。”
颜文清不知道该作何想,到底还是有些失望吧。只是有什么可失望的呢,自己确实该回去了,可是那种莫名的失落到底是什么。
窗外,晋城依旧是叫嚷声不绝,就算他们世家再怎么争斗对于平民来说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吧,有时候很羡慕平民,身处尘埃之中,但也因为如此倒是比自己这些人自由自在的多。
一时静默无言,或许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送别的话已经说完,难道还能再挽留?
伏语上楼之时,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的两个人。自己老师和慕无忧也算是纠缠的很深了,两个人明明什么都明白但是什么都不说,不过还能怎么说呢,自己老师和慕无忧来往不是什么秘密的事,不说道门就连儒门对此事都有些异议,如果不是老师在儒门之中地位崇高,恐怕早就被人按上不知道哪里来的罪名了。
伏语看两人在说话也不去打扰,就自己寻了一个地方坐着,直到看两个人都停了才过去。
“老师,弟子来接您回学宫。”
慕无忧抬头就看到少年的侧脸,伏语?慕无忧一直觉得这个少年哪里不对劲,直到刚刚他过来自己才隐隐的感觉到他身上竟然带着鬼修的鬼气。
见慕无忧皱眉,目光之中带着探究的看着伏语之时,颜文清就知道慕无忧定是发现伏语身上的鬼气了,毕竟慕无忧是鬼主。
“无忧可知道缘由?”
颜文清虽然没有说明,但是慕无忧知道颜文清说的是伏语一个活人却带着鬼气的事。
慕无忧摇了摇头,自己也没有见过,就连鬼修的鬼气都是命鬼所带,若是没有命鬼鬼修体内也不会有鬼气,鬼气乃是阴晦之气,在活人体内那那个人绝对活不下去。
见慕无忧摇头,伏语眼中一晃而过的失落,若是连慕无忧都没办法,那就是真的没办法了。
“不过我终究不是正经的鬼修,此事我要回鬼道问一下。”
其实慕无忧自己也算是个异类。
“多谢。”伏语的事一直对于颜文清而言也算是一桩心事,自己这么多年只得这么一个弟子,心里还是很看重的。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在深渊之时自己也算欠了伏语一个人情,而且还是很大的人情,若是能帮到他也算是还了人情,只是伏语的情况着实怪异,根本说不通,首先伏语还活着就已经很令人惊讶了。
天色渐晚,颜文清起身道了一声告辞,就离去了,慕无忧看着颜文清所坐的位置良久,方才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