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的尸体被刺红藏起。
对于灵泽与弟子的离开,商贾与男信众虽然心有疑虑,但刺红还能应付。
但对上女信众,刺红就有些束手束脚。
他对外宣称,清河已进行天葬,遗骨被灵泽带去圣地超度赐福。
男信众并无异议,女信众却是不满的。
即使是范氏自甘堕落,清河的蒙骗与利用,始终是一切的导火索。她们不满这种人渣还能得到上师赐福。
还好只需要蒙骗她们短短数日。
刺红决定做女众的眼中钉。
他语重心长地教导徐长卿:
“千万别小看女子,在乱世能抛头露脸的女子,都是些狠角色。愚者才会以为女人都是菟丝花,是男人的附庸,任人鱼肉。实际上,女人一旦下定决心,连男人都挡不住。”
“寻常人会防备陌生男子,对周遭的女子却是不设防的。清河就吃了这个暗亏,他以为得罪女人不算事儿,肚皮被刀子一划拉,就交代了。别看教里好手杀人如砍瓜切菜的,其实一般武林高手,都死在疏忽大意上,上战场那种得另算。一旦要害被利器所伤,十有**都救不回来,眼一闭,呼出最后一口气儿,就得下去见阎罗王。”
刺红掏出胭脂水粉,教徐长卿认识:“出门在外,你这种年岁小、没长开的少年人,易容为女子,能降低他人的警惕心,这是优势。只要能保命,能完成任务,别在意什么尊严、底线之类的东西,那个不顶用,我们要着眼实在的好处。”
徐长卿胆子慢慢大了,反问他一句:“你帮灵泽上师,有什么实在好处?”
刺红也问:“你帮林渊少主,又图啥?鞭子吗?”
二人哈哈大笑,把这个话题略过不提。
尽管日程紧凑,教团日常事务全凭刺红独立支撑。
他们还是相中一个乌云密布的夜晚,去销毁所有库存的逍遥散。
刺红自称,他的目标是破坏圣教的逍遥散买卖,放跑灵泽只是添头。
他们一起将装有逍遥散的箱子搬上马车,运到远离人烟的空旷平地上。
这些千金难买的圣药,黑漆漆地装在木箱里,唯一的保护,不过是棉花加隔水油纸。
刺红随手割去周围牧草,将逍遥散倒在空地上,扎几个干草结,扔在药丸小山堆上,再淋上油。
满地的逍遥散,完全没有装在白瓷瓶里的金贵模样,仿佛只是小孩搓玩的泥巴丸子。
刺红慎之又慎地替徐长卿和自己绑上捂鼻的面巾,才抛出火把。
火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画出一条温暖的弧度,落在干草结上,瞬间激起火舌的骚动。
刺红拉着徐长卿往上风位跑去。
药丸在他们身后熊熊燃烧,散发出惊人的光和热,以及腻人的香甜味。
刺红对气喘吁吁的徐长卿吩咐道:“别喘那么急,捂住口鼻,别闻那味儿。”
但逍遥散的量实在太多,徐长卿始终吸进去一些。
难以言喻的玄妙感觉。
连日来,一直困扰徐长卿的焦虑消失了。
本来他将少主、师父,以及赤芍的事情,看得重之又重。
然而闻到逍遥散的气味后,他也能放松心情,认为只是与“这一顿吃水煮羊肉”一般,轻描淡写的小事。
——毕竟都过去了,过去无法改变,我还在意它做什么。
连被生母遗弃的回忆,都不再痛心疾首。
——横竖我都长这么大了,既然她决定抛弃我,对我而言她就是陌生人,为陌生人伤心,多无谓。
连他与刺红的未来,都变得不再要紧。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我这几天里,不是都有好好做事吗?尽力就行了吧,何必为尚未发生的事情忧心。
那些谁都会说,唯独无法说服自己的大道理,仿佛在这一瞬间,终于被徐长卿全盘接受了。
他变得豁达开朗,不拘小节,即使深陷囵圄,仍能积极对待一切。
他的心态与性子都被改变了。
啊,好轻松。
害怕和焦虑的情绪完全散去,头顶看不见的石头也消失了。
上一回心情轻松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他确定被圣教领养,吃上饱饭后。
那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没关系啦。
都是些琐事,不如过好当下。
这里风好大,好冷,不如凑近火堆,取取暖……
“徐长卿!”
飘飘欲仙的徐长卿吃了刺红一记巴掌,摔在草地上,软趴趴地顺势平躺。
即使突然被打,徐长卿也觉不出惊惧,只是懒洋洋地仰头看天,凫水一般在草丛里划动四肢。
刺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你给我老实在这里呆着。”
徐长卿既清醒,又亢奋地点头。
他知道自己被打,知道远处在烧逍遥散,知道他们前途未卜。
他非常清醒,但他心里很快乐,所以他不在乎。
他不用在乎了。
待到药效褪去大半,徐长卿方从草地上坐起。
那种轻松和快乐的情感,从他胸口完全溜走,焦虑与恐惧又主宰心窝,教他口寡胸闷,坐立不安。
如果没有回忆起无忧无虑的感觉,徐长卿就不用意识到,自己一直多难受。
原来他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心安过。
徐长卿无意识地扭头,看向仍然烫热的灰烬,他还想再轻松那么一小会儿,他没有做出格的事情,能分辨自己的行为,那药根本就没有坏处……
刺红用脚尖,将徐长卿再次撂倒在地。
“不会一直这么见效的,”刺红严厉地宣告,“过一段时日,你会适应逍遥散,觉得药效变弱,只好再加一粒药。”
“但药效退却后,你睁开眼,发现焦头烂额的烦心事都没有解决,也无法解决,唯有让快活的时间延长一些,自然一口气吃三粒。”
“最后,你会觉得食色性也,都敌不过逍遥散的快活,即使再贵,也要买回来。而买不起逍遥散的人,多半会选择自我了断。横竖他再也找不回,头次服药时的逍遥劲儿。”
尽管逍遥散的药物成分并不致瘾,但在令人绝望的乱世中,心瘾比药瘾,更加致命。
刺红喝道:“徐长卿,如果你沉迷逍遥散,不如我现在就给你一个痛快!”
徐长卿马上站起身,不住摇头。
徐长卿没敢再碰逍遥散,何况所有药都被烧了。
翌日,他听说放牧的牛羊都聚拢在烧黑的泥土上,不断舔舐。
徐长卿想象到自己趴在地上吃土的模样,背上一寒。
他终于明白逍遥散为何热销,也明白圣教与商贾拿捏灵泽的原因。
一无所知的平头百姓,一旦沾过逍遥散,恐怕就无法自拔了。
灵泽是让贫民放松警惕的诱饵,为逍遥散的效果披上圣僧加持的甜蜜谎言。只要尝过一次,痛苦的世人必定掏钱再买,财源自然滚滚来。
失去现在的诱饵,他们也能培养第二个灵泽,只是需要很长时间。
商人最不愿意错过时机。
商贾又派人来催问,下一批逍遥散何时供货。
刺红带徐长卿去与商贾周旋时,徐长卿心虚得脸色发白,被刺红摁住训了一顿。
他们站在四合院的墙外,墙头伸出几枝需用清水喂养的花骨朵儿,它们婀娜多姿地垂下,绽放出含蓄又奢侈的香气。
路边却空荡荡,没有人在试图为生计奔波,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阴影处,以呆滞的目光看向天空。
他们站在花苞底下,仿佛处于分界线上。
刺红压低声教训徐长卿:
“紧着点皮!别把怯相露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心里发慌!想想我这几日怎么跟人打交道的!谎要真假掺半地说,还不能只对一个人说,被人抓到你说谎时的规律特征,那你就快完蛋了!”
他们总是要说谎的,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徐长卿点头,按刺红的指点,学会控制表情的方法。
刺红教了徐长卿许多,教得又紧又急,一股脑儿地灌输,仿佛想让徐长卿在几日内独当一面。
徐长卿学得也急,记忆和思考能短暂地将他从焦虑中拉出来,而且他也隐约地猜出刺红的打算。
这个不祥的猜想,偶尔会令徐长卿在半夜惊醒,用被子捂住脸,偷偷哭泣。
这时候,刺红就会把他拉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放声哭,哭完了赶紧睡,别影响第二天。
昏黑的帐篷里,刺红身着单衣,畏寒般用被子拢住肩膀,粗鲁地拍抚徐长卿的后背:
“以后别哭了,”刺红冷酷地说,“我们这种人,即使再难堪,也不能让外人看到泪水。流泪是被害者才拥有的特权,我是加害者,你将来也会是加害者,下手前就应当做好报应临门的觉悟。若是再哭,就过于矫情了。”
唯独这一点,徐长卿学不会,也学不来。
他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分,暗自抹泪,沾湿枕头。
徐长卿私底下觉得,其实刺红也会偷哭,只是他惯会装腔作势,没被人见过罢了。
人心肉做,即使是刽子手,也是会伤心难过的。
但在当时,年少的徐长卿只是一边抽抽搭搭,一边问刺红:“你就不会后悔吗?我们接下来可能会很惨,你就不后悔帮了灵泽吗?”
徐长卿时常为自己帮过林渊少爷而后悔。
那仅有一次的善良改变了他的命运,这一次,或许也会。
善良对他们这种人而言,过于奢侈了,甚至需要用生命作为代价。
刺红轻描淡写道:“会啊,偶尔会后悔,偶尔会妒忌他命比我好,偶尔会为他的愚蠢固执生气着急,甚至会急到记恨他。”
“但我偶尔也会憧憬他。”
军队有一种奇妙的军衔,叫旗手。
旗手的职责是走在阵前,使出所有力气挥舞己方的旗帜,他不参与杀敌,只负责扬起旗帜,让它远离尘埃与血迹。
而旗手也奇迹般,不会在战场上被杀。刀剑会避开他,弓箭会擦过他,友军甚至会前仆后继地舍身保护旗手。
旗手是纯洁而无罪的,他不曾夺去他人性命,仿佛是嗜杀士兵最后的信仰,旗手永远站在最危险的前方,引导士兵走向胜利。
灵泽是刺红心中的旗手。
他憧憬灵泽。
“所以我决定帮他。”
刺红绽出一个嚣张的笑容:“还能怎么着?谁叫我那一瞬间脑子犯傻,就是不忍心。”
抽刀断水水更流。
无人能阻挡时间的流逝。
灵泽离开后的第七日夜晚,总舵的人终于赶到扎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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