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玲珑倒是轻松了,那头岳承宗却越发沉默了起来,上午去练了武,晚上回到家中时,姚氏便发现儿子有些不大对劲儿了。她的这个儿子一向就沉默,平日话语并不多,可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沉默过,姚氏心里只当他是昨儿受了罚,心中凄苦而已,她到底只得一个儿子,虽然平日对儿子严厉,可那也只是因为希望儿子成才。现在看到岳承宗不说话了,姚氏不由就有些心疼了起来,她丈夫早逝,自小跟儿子相依为命,虽然在他面前姚氏一直以来都是严肃异常的模样,可不代表姚氏心中就不爱儿子的,现在看到儿子这模样,姚氏叹了口气,看到儿子在院子里头自顾自舞着长枪,索性便招呼道:“宗儿,过来与娘生火做饭!”
岳承宗在外头答应了一声,收了长枪,又扯了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这才沉默着跟在姚氏身后走进了厨房。
“你爹早逝,娘一介妇孺,实在很怕教得你不好,辜负了你爹的期望,因此从小对你特别的严厉,你不会怪娘吧?”姚氏一面打米清洗,一面便转头与儿子聊天道:“我自小对你期许颇高,又怕你行差踏错,往后无颜下地见你爹,因此处处要求你懂事。”
“孩儿心里明白。”岳承宗沉默着答应了一句,添了把火进灶堂里,火红的光印着他已经有些棱角的坚毅脸庞,折射出一股让人心安的稳重来。他明白姚氏所说的艰难。但姚氏却不明白她这个唯一的儿子已经长大,心中开始有了自己的秘密,他开始觉得玲珑所说的话,也觉得。母亲所说的,也并一定就是完全正确的,但现在母亲就在他面前,母子俩许久之后没有像现在一般一块儿说过话,岳承宗心里的动摇渐渐的又开始变得慢慢坚定了起来。
姚氏却没感觉到他心中的挣扎,只是看着儿子日渐褪去稚气的面庞,他脸上好像越来越有一个成熟少年该有的担当,嘴唇上方冒出青影来,代表着他即将成为一个男子汉。姚氏心下宽慰,目光不由柔和了几分:“我对你自小便有期许。因此对你严厉了些。可娘也是为你好。”姚氏说到这儿。顿了顿:“村中刘姑娘那儿,你便不要去了。”
她话一说到这儿,姚氏便敏锐的感觉到儿子身体一下子便紧绷了起来。表情显得越发沉默了些,自己的儿子她哪里有不知道的,姚氏当初也是过来人,一看抽承宗这模样心下里便有些发慌,但她这一生早年也是丧父,后来又丧夫,独自将儿子一个人拉拨长大,心志坚毅可不比一般的妇人,这会儿姚氏虽然心中有些发慌,但很快的。她便已经强行镇定了下来,装作若无其事般的搓洗着瓢中的米,好像不经意间便道:“你现在年纪已经不小了,翻过年便已经到十二,那柳家姑娘本来就比你大三岁,当初你在娘怀中时,你爹便作主与柳家订了婚约,并交换了信物。”姚氏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围裙上头擦了擦,从怀里掏出一个晶莹的蝴蝶形玉佩来,朝岳承宗递了过去:
“你现在年纪不小了,而那柳姑娘更是比你大三岁,俗语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娘不求你出人头地,只要你不要行差踏错,受人迷惑而做出错事儿,我便已经高兴了。只要你成了婚,往后生了孩子,给岳家留了后,我便是即刻合眼,现在也能安心的下地去找你爹了。”姚氏一边说着,一边擦了擦眼睛,这些日子以来一向听话的儿子却几次三番的为了刘家那个小丫头做出与他平日性格不相符合的事儿来,姚氏这心里便捉摸着,想早日将与柳家那门婚事给定下了,就怕迟则生变。
她自己的儿子自己心中清楚,若真生出什么心思,这孩子又是个一根筋的主儿,死心眼儿,到时不止是害了别人,也是害了他自己。岳家早与柳家订下婚约,她不能毁婚以致让丈夫死了还要蒙羞,因此这几日便将当年那交换的玉佩找了出来,生了想要赶紧让岳承宗将那柳家姑娘娶进屋里来的心。毕竟岳承宗现在不小了,只要成了婚,以他的性格,一定会从此不再与那刘家小丫头来往,也会好好对待家庭,更重要的是,岳承宗眼见大了,姚氏想让他赶紧留下一儿半女的,往后只要岳家有了传承血脉,岳承宗往后上战场也要安心得多,不用怕岳家绝了后。
岳承宗自小就知道父亲在世时与自己做主立了一门婚事,以前的他并没有想过什么,毕竟婚姻大事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那柳家姑娘既能让母亲安心,又能让在地下的父亲安慰,他自己又一向循规蹈矩的,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也一直没有生出过什么抵触情绪来,儿女的姻缘之事儿,都是由父母订下,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可不知为何,现在听到姚氏说起要早日娶了那柳家姑娘时,岳承宗一下子便惊呆住了,他下意识的没有伸手去接姚氏手中的玉佩,表情变得有些茫然了起来。
他首先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玲珑,不知怎么的,岳承宗心里闪过一丝慌乱,若是玲珑知道他要娶别人了,那小丫头是不是不会理解他了?往后他娶了柳家的姑娘,而玲珑像柳家姑娘嫁给自己一般,嫁给别人。这个念头一生进心里,岳承宗心一下子便直直的沉了下去。
姚氏还是头一回看到一向沉稳刚毅的儿子脸上露出慌乱之色,他自小便像他的爹,他爹当初便如同他一般,高大魁梧,两父子甚至沉稳的表情都十分相像,姚氏看到儿子,便想到了早去的亡夫,脸色顿时渐渐变得伤感了起来,她知道,儿子这是已经生出了心思,他现在不明白,以后等他长大,识了情滋味儿,总是会明白的,等到那时,还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怪自己今日逼他如此了。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姚氏心中丈夫的身影好像又出现在脑海里,如同看到了当初他与那柳家的柳长生相互之间称兄道弟,订下婚约时的那一刻,姚氏脸上的伤感慢慢收了起来,渐渐开始变得严厉:“宗儿!”她突然大喝了一声,看着岳承宗像是才醒悟过来一般,姚氏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在此时儿子的心中,总归还是听她话的,可越是因为儿子听她的话,姚氏便觉得心中越是为难,不过想到丈夫临终时的愿望,姚氏依旧狠了心肠,厉声便道:
“还不赶紧将玉佩接下!等到你十二岁满时,娘便亲自去柳家一趟!聘礼等物你爹当年早就已经给了柳家的,如今柳家姑娘年纪已经不小了,配你正当合适,你且赶紧收心,等到将柳姑娘娶进门儿来,往后诞下子嗣,娘也安心了,往后你上战场,至少岳家有一滴血脉,你就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娘也放心!”姚氏喝完这话,看到儿子表情一下子呆滞了起来,竟然像是有些不大情愿的样子,顿时心又更凉了几分,连忙挺了胸道:“你是不是不听娘的话了?你是不是要娘一头碰死在你面前,你才高兴?”
岳承宗听到姚氏这样一说时,脸色顿时白了几分,一边缓缓的站起身来,手里的柴禾一下子便掉落到了地上,他呆滞的看了姚氏半晌,却见姚氏瞪着一双眼,严厉的看他,眼中还带着一丝哀求时,顿时一下子心痛起来。姚氏早年丧夫,一直守寡至今将他带大,此时因为赵都王朝连年征战,朝廷需要人丁壮力,因此鼓励妇女生育改嫁,寡妇改嫁在此时并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反倒是值得朝廷鼓励褒奖的,但姚氏却宁愿守寡单身一人,辛苦将他带大。
年幼时的情景在岳承宗眼前一一闪过,如今又成了姚氏含着期望与哀求似的目光,她比起当初已经老了太多,岳承宗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半晌之后,他闭了闭眼睛,重重的跪了下去,膝盖将灶房中的柴火压得断裂,姚氏听他‘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如同这一声敲在了自己心里般,也不是不心疼的,可这会儿哪里能由得她任性为事,已经严厉多年了,也不再差这一时片刻,只要儿子以后能理解她一片良苦用心便罢。
“孩儿听母亲的话。”等了许久,姚氏才听到岳承宗一句好像带着泣音的话,顿时心痛如绞。她自小对儿子严厉,而岳承宗从小也争气,知道自己家的情况,从来都与村中其他孩子不同,他听话而懂事,乖巧又聪明,从不调皮惹人烦心,他甚至好像知道姚氏的苦处般,从没让她生气过,这个儿子性格又跟丈夫太像了,倔强而刚毅,从小便不轻易哭,有什么事情沉默着宁愿多做几遍熟悉了,也不轻易示弱哭泣,但到此时,姚氏竟然听到了好像除了在襁褓中外,便从没哭过的儿子又好像流了泪般,她一时心里百味澄杂。没有意料中的欣喜,也没有达成心愿后那种松一口气的感觉,反倒心中沉淀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