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人听了倒是一脸欢喜:“小的这就带两位公子去瞧。”
那小哥儿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原本也是锦乡堆里长大的,不想一门几乎死绝,留下这么个哥儿,若不是还有几个忠心的老仆,叫人杀命夺产,也不是没有的事。
这中人也是心善,想着帮小哥儿一把,把这家产变卖了,回去乡下地方,有老仆护着,尽够将来他成家立业的了。虽没有以前的富贵生活,日子尽够过的。
不想这宅子远不说,还死过那么些人,买得起的人家看不上,看得上的,谁又一下子拿得出那些钱来?
那宅子却是好宅子,听说当初建成,再加上院子里的花木山石,足花了一万多两银子,如今价格一减再减的,六千两都没有人家肯要。
说起来还真是有些远,已临近南城墙了,宅子就地南城西门不过半里路的地方,却是处三院的大院,带着两处小跨院,还有个足有两亩地的后花园,占地共有六亩多地的大小。地方比她们在北辰镇的住处还要大上许多。她那清宴园,也不过三四亩地大小,阿兄和嫂嫂的正院,一共也就不足两亩地大。
宅子里房舍一共有百十多间,走廊相连,房屋都极新,直接搬进来,几乎没什么要动的地方,惟后园里的花木,因近一年没有人打理,显得荒废了。不过这园里竟有不少名贵的花草,若有人重新打理了,必不错的。长歌爱花草,瞧了倒是欢喜的很。
长歌转了一圈看了,让那牙人找了主人过来说话。
她心里是极满意的,如今只看到底能多少价格拿下来了。
那跟着的老仆便领了几人去了正院的花厅里坐下喝茶,又让个小厮去请小主人过来。
这家姓冯,长歌看到这位冯小郎时,也不由怜惜,难怪这位中人在她面前说尽好话了。
冯小郎还是个孩,说是有八岁了,看着竟和七岁的茗泽差不多的个子,瘦成了豆牙儿样,五官精致的如女孩子一般,大概是因大病了一场,至今没有养过来,依旧一脸的病容,面色苍白全无血色,那皮脸白到透明。
长歌心里不由怜惜。
这孩子年纪不大,却是有模有样的行了礼,对长歌道:“见过公子,听老伯说,公子想买这处宅子?”
长歌点头:“是,这宅子我瞧着极不错,也很意动,这才找了小公子过来,若是价格合适,我便买下了。”
冯小郎看了长歌一眼,见他也不过十多岁的样子,倒是怀疑起来他是否能当这么大的家,毕竟这宅子再便宜卖了,也有六七千两银子呢。只是他对长歌第一眼的印象很好,虽说心里也盼着宅子早些儿卖掉,可也不想骗人,便委婉道:“公子想买这处宅子,我也欢喜,只是,这宅子,不知中人大叔是否与公子都说了,因我家人俱是在这里仙去的,外头人觉得不大好,公子当心中有数才是。若是公子现时反悔,还来得及。”
这孩子倒是个厚道人。
长歌对他的怜惜,就又多了几份,笑道:“中人诚信,已是与我说了。不过这宅子予我实在合适,因家兄在南城外建了处书院,这宅子可作住所,往反书院极方便。再则神鬼之事,我们是书香人家,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们却是并不在意的。只要价格上能承受,我便可买下来。”
冯小郎一听,眼便亮了:“公子是说,如今南墄外的那处书院,是公子家建的?公子是文家人?”
长歌笑道:“正是,小郎君也知道那处书院?”
冯小郎脸上好似有些遗憾,道:“自是听说了,如今都在议论这新建的山阳书院呢,我虽极少出门,也听家中老伯说过。若是从前,少不得将来我也能去书院里上学的,只是如今……却是不能了。我家虽是商户,家父生前,却极仰慕文探花的,听家父提过,家父少时,同文探花还曾同窗……这宅子,我听老伯说过,建时也曾花了一万多两银,只是如今近一年无人打理,多处荒废,公子家人搬进来,也得花人手银钱收拾,且这宅子到底名声不大好,原是说一万两便可出手的,后来降至六千两,都无人问津,公子若存心想要买下,我便作主,五行两银,不知公子可能接受?”
一边的老仆冯老伯一听,却是急了,明知主人家说话,并没他一个老仆插嘴的余地,还是急道:“小主人,这,这也实在太低了些,咱们这宅子,当初老爷在时,是真花了心血的,如此低卖了……”
冯小郎一摆手:“老伯别说了,我心里有数,与其卖与别人家,倒不如卖给文公子,我见他是真心喜欢这宅子的。再则,挂六千两银,也有两个月了吧?何曾有人问过?咱们如今就我与老伯,还有两三个下人了,五千两便足够咱们生活了,且家里毕竟还有些余资,何必在这千两上头计较?”
冯老伯虽知道这话也是正理,到底心疼,可小主人都开了口,再咬定六千两,也不合适。
便只得叹了口气,低下头去。心里到底是难过的。
长歌看了李为庸一眼,李为庸笑了笑,心道,阿芜到底是小娘子,心善的很,这般情形,怕是不忍心压价了。
长歌却也不提价格的事情,倒是道:“我听小郎君刚说起来,原是也是读书的?”
大宋同前朝不同,又不禁商户出身的孩子读书。不管什么样的出身,都可以能过参加科考而入仕。
因此商户人家为了改变自家的门第,反比寻常人家更注意子弟的学业。且商户人家并不缺钱,供家中孩子读书,也没什么压力,因此阳城的学子,倒有大半是出身商户人家。
冯小郎道:“是,父亲生前便一直希望我能上进,从前也在别家的家学里附学的。只是后来家中变故,我自己的身体也不好,才耽搁了下来。”
长歌道:“小郎君家乡可还有人?”
冯小郎回道:“我从小出生便在山阳,听说家乡也有些族人的,只是多年不见,如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了,倒是听老伯提起,还有几房亲戚。我年纪尚幼,父母俱去,只有几个老仆照顾我,在这山阳城也没什么依仗,虽不知家乡情形如何,想必到底是一族人,也总比我一人待在山阳要好些。这才想着变卖家产回家乡去。”
长歌虽听着冯小郎说话,可却注意着那老仆冯老伯的神情。
不是她以恶意度人,实在是,这孩子自己都不知道族人如何,他孤身一个幼儿,虽有老仆护着,可老仆毕竟只是仆人,若是他家乡的族人并不是善辈呢?这宅子哪怕五千两成交,再加上原有的一些家财,对寻常人家来讲,也是笔可观的巨款了,谁能保证,他的族人就不会见财起意?
按说,别人的事情,原和她无关,她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见着这冯小郎,忍不住就想关心他。
什么时候自己变成圣母了?长歌暗自嘲笑。
那老仆听了长歌的问话,脸色却是变了变。
可到底也没说什么。
回家乡也不是得已之举。
确实,若是族人贪图小主的人财产,到时候凭他们几个老仆,怕也不一定能保住小主人,可留在山阳城,没人照顾,刚更艰难。
族人兴许还能念着点血脉亲情,哪怕想占家产,到底还能留着这孩子的命,可若是山阳,谁会管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子的死活?
这才不过一年罢了,他们已是遇上多少难事?若不是他们从中周旋,小主人年幼虽小,却也有几分决断,怕是如今连这宅子都保不住了。要知道老爷太太死时,除了生意断了,可家中金银器俱也有好些,存下的银两也足有一万多两,可如今,为着保命,拿钱消灾,全都散了出去。若不是老爷身前还有一两个至交好友,从中看护,怕是连现在的这点儿余银也都没有。还好这宅子被人视为不吉,虽有人心动,到底没有下死力去抢。虽说不吉,可作价到六千两,也该有人来打听的,却是连个打听的人都没有,这其中,又何尝不是因为有人想占了这宅子?
可这些话,文家小公子也不过是个外人,同他又如何说得起来?
长歌看了老仆脸上的神情变化,便对这老仆道:“冯老伯觉得,冯小郎回去,族人可能真心庇护?”
这老仆虽是冯家的老人,可他哪里能料准人心?再则,当初老爷之所以出外经商,也正是因为老太太寡居,老爷同老太太母子相依为命,又受族人欺负,实在待不下去了,这才出来讨生活的,如今小主人,却是连个寡母都没有了。
这些问题,老仆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当初族人虽刻薄老爷母子,却也没有想过要他们的命。可山阳城那些盯着冯家的人,却未必有这样的好心了。
因此才决定和小主人回家乡的。
老仆还未说话,长歌便又说了一句:“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老仆:……卧糟,竟是忘了这个,当年老爷老太太,不过是薄有几亩地的家产罢了已遭人那般算计,日子过的极是艰难,如今,小主人身上揣着的,除了变卖宅子的钱,还有一些变卖家里金银器具的钱,再加上些现有的余银,可是上万的银子啊。
留不得,去不得,这要肿毛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