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再去京城,和往时不同,连长歌都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准备。
以前自己一个人,带上平安和双木双林,轻车便马,什么也不用担心。可此次却是有女眷和孩子,就不得不小心了。而且她总有一种预感,觉得这一路上恐怕会有些不大太平。
平安熟悉一路上的驻店驿馆,当然要带上他,可只双木和双林,却不足以保护一队人的安全了。因有了不好的预感,长歌尤为谨慎。毕竟带着一家子人呢,她也必须谨慎。
白家往年做的就是行镖的生意,虽说如今早已不靠镖局赚钱,但白家威远镖局的那些走南闯北的镖师却还都在。
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全,长歌便跑了一趟白家,请白家大叔给按排了二十名武艺顶尖,经验老道的镖师,护送一家人进京。
等一切都准备好,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因走的是水路,特意雇了三艘船,两艘乘人,一艘装着李行物品。
而那二十名镖师,无一例外,都是熟悉水性的人。
如此,长歌才算放了心。
这回几乎是全家出动,她可不希望出任何意外,因为任何人出问题,都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大哥和大嫂带着阿恩阿棠一船,她和锦幼并茗泽和允泽一船。余下服侍的丫鬟奴仆们各随主人。因有双木和双林,长歌只在自己的船上留了五名镖师。天歌和陆氏的船上按排了十名镖师,另外五名,却是照顾放行李的船。
此时已是秋季,天高气爽,却还远没到万木萧瑟的时候,沿河两岸的风景极好,锦幼和茗泽允泽都算是头一回出远门,很是兴奋,只是船上的日子到底无聊,不过一天,几人开始时的新奇过后,便开始无聊起来。
因此跑到二层里,找长歌说话。
窗户都开着,正惬意的吹着河面上的凉风,饮着香茗,拿着书闲看的长歌,见到两个侄子并堂妹进来,也只一笑,指了指榻席,对三人道:“怎么?这才一天,就觉得没意思了?”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运河水面波光鳞鳞如金光闪耀。景色美至极致。
锦幼在家里一直是个乖顺的小丫头,因几房兄妹里,她年纪是最小的,因此十分受宠,这回出来,没有长辈们在身边,她又是跟着长歌一船的,白天里兄嫂也管不着,长歌又素来是对弟妹侄子们最和颜悦色的人,因此锦幼和她很亲厚,听了长歌调侃,一改平日的乖顺,嘟了嘴,道:“十一哥,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呀?”
长歌笑道:“若一路都顺风顺水的话,也快,估计半个月也就到了,但若是有事耽搁的话,兴许二十天一个月的也没准。好在这个季节水路还算好走,咱们赶的急些,月底前肯定能到的。若是再迟,北方却是寒冷,等水面上结了冰,怕就只能改走陆路,到时候就受罪了。所以,你们几个都老老实实的,不许惹事,咱们也好走的快些。”
允泽就道:“整天坐在船上,我们就是想不老实,也没机会不老实呀。姑姑,你说,汴京城到底什么样子?我听去过京城的同窗说,京城特别繁华,咱们山阳城也繁华,可是和京城一天一地,不可类比,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还听说,京城和咱们山阳不同,商铺彻夜营业,不管什么时候出去,都能买到想要的东西,那里连水都可成为商品,百姓人家大多三餐无火,全在外面买吃食解决,是不是真的?”
长歌笑道:“你同窗倒也没有夸张。可惜咱们在京城只过个新年便要回来了,若是住两年,便能再见东华门唱名,榜下捉婿,琼林宴游街的盛景了。不过,看不到也没关系,姑姑相信你们两个小子,将来都会亲身经历的。要不了几年,东华门唱名,会有你们两兄弟的名字,琼林宴上,也会有你们两兄弟的一席之位。姑姑更希望,新科进士打马游街,你们能坐在状元榜眼探花的位置上,受京城小娘子们香瓜香帕投掷,有信心没?但有一点,到时候可得机灵些儿,别给人家抢去做女婿就行了。为此,你们两个最好把身手练的好些,这样逃跑起来也比较快。”
说的两人都极不好意思,而锦幼这个不厚道的姑姑,却是大笑。
长歌道:“小丫头先别笑,回头见了大哥和大嫂,我去求大哥大嫂,也给咱们七娘找个才貌双全的女婿,到时候大伯和大伯娘一定高兴。等小七你出嫁,十一哥给你添妆,保管让你的嫁妆,哪怕在上京城,也让人惊叹羡慕,如何?”
锦幼白了她一眼:“十一哥别先说我,长幼有序,要嫁也得你先嫁。”
长歌在自家哥嫂面前尚会红一红脸,这是个态度问题。可是以小侄子和妹妹面前,就没这个必要了,因此听了锦幼的话,也只拿起扇子,敲了敲锦幼的头,道:“这可不是你个小丫头该关心的。说起来京城着实不错,咱们山阳也繁华,但京城的繁华又有不同。左右咱们在京城也要待几个月呢,到时候我带你们上街玩去。想当年我还小的时候,那会儿大哥还没成亲,二哥也很调皮,每天学里休沐,大哥便会带上我和二哥出门去玩。所以对京城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好玩的,我可是一清二楚。到时候我带你们去樊楼,去州桥夜市,去大相国寺,咱们把京城所有好吃好玩的都吃遍玩遍。”
说的锦幼和茗泽允泽三个都连连点头。
因她提起二郎朝哥,允泽好奇道:“以前一直没有听说过,我还有二叔,姑姑,二叔是什么样的人?我听娘说,他这回跟着睦郡王大改北辽,足保我们大宋北关三十年无忧,二叔是不是特别勇猛的人?他和爹爹长的象不象?”
允泽出生时,朝歌刚好出事,这是家里的痛,平时谁会没事同允泽去提?因此允泽还真是确实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嫡亲的二叔。
长歌笑道:“说起来,你从前不知道有个嫡亲的二叔也不奇怪,你娘就没告诉你二叔其它的事情?你出生那年,刚好你曾祖母去世,你祖父和二叔从京城回山阳奔丧,后来在咱上出了事情,你祖父所乘的船只损毁,溺水而亡,当时我们以为你二叔你跟着你祖父一起去了,却没想到,你二叔是福大命大之人,虽溺水,却被人救了,只是失去了记忆,因此才一直未曾和家中联系。救他的人,正是三皇子睦郡王殿下,后来你二叔便一直跟随睦郡王,在军中立了不少站功,之前已是四品的宣威将军了,这次只怕还要上升呢,一个三品将军,怕是妥妥的。你祖父从前可是探花郎,咱们家又出了你二叔这样的武将,你和茗泽可得努力,切不可给咱们家丢脸。姑姑不指望你们将来能考个状元出来,但至少不可比你祖父差,一个探花郎,是必须的吧?”
说的茗泽和允泽既豪气顿生,又有些愁眉苦脸。
大宋士子千万,能考中进士已是人中龙凤了,姑姑竟然还要求他们必须得头甲三名,谈何容易呀。
这两小子书一直读的极好,山阳书院又是自家开的,因此在同窗中,虽表现的再谦逊,可骨子里还是有那么几分被掩藏的极好的优越感的。这会儿却是再骄傲不起来了。
“怎么?你们没信心?不敢应?”
茗泽只是摸着头,腼腆的笑了笑。
允泽却不服气道:“探花就探花,我才不给祖父丢脸呢。祖父当年还是太子侍讲呢,我不仅要考个探花郎,我将来还要登阁拜相,做个馆阁大学士。”
“好志气,”长歌大笑拍手,“小子,别把自己的话忘了,要是做不到,一辈子不许你娶媳妇。”
说笑了一阵,几人都有些饿了,船上虽有点心,可点心这东西,却不能当饭吃。
“姑姑,咱们晚上吃什么?”
长歌笑道:“不急,再过小半个时辰,便应该到前头的码头了,那边有草市,我看你们坐了一天,也坐不住了吧?到时候我们多带几个护卫,晚上去草市上,找个好馆子,咱们吃好吃的去。”
这下,不仅两个小子欢呼,连锦幼这个小淑女都跳了起来。
果然,船行了一会儿,便到了码头,领头的镖师便过来相问,是去岸上买些吃的回来,还是今晚就歇在码头,大家下船去吃。
镖师们一般都比较谨慎,若是送的是寻常人家的家眷,他们多是建议让人去买吃的回来。
不过他们也知道文长歌并非寻常人。
长歌便问:“可有问过我家阿兄?”
那镖师也姓白,是这一队镖师的镖头,白镖头恭敬道:“回十一爷,先生说,听十一爷按排。”
白镖头口中的“先生”,自是指的文天歌。
长歌便道:“虽说赶路,可几个孩子都是头一回出门,坐了一天的船,怕也受不住了。也不急在一时,今晚船就停在码头吧。咱们下去吃。再往北走,也没咱们这里这般繁华了,到时候赶路不迟。”
白镖头笑道:“好,小人这就和船家说去。”
长歌拦了他:“不急,听我先把话说完,白叔再去按排不迟。”
等白镖头重新站定,长歌才道:“几个孩子都未曾出过远门,这是头一回。且这里离咱们山阳不远,虽这码头有处草市,也算繁华了,我想带孩子们下船去草市里逛逛,白叔按排五个身手好的镖师跟着我们,可行?”
出来就是保护主家安全的,当然是主家怎么吩咐,他们怎么听。而且山阳至京城一路,长歌也不是走过一回了,哪里能停,哪里不能停,哪里安全,哪里该当心,她自己本就十分清楚,也不需要白镖头多说,只要她的建议不太荒唐,白镖头不可能提出反对意见。
因此,白镖头只点头道:“好,小人这就去按排。”
等到船停了,长歌便领着三个小的去天歌和陆氏的船上请安,又说了要下船去草市上的话。
长歌道:“哥哥嫂嫂不如也一起去吧。左右护卫多,安全倒不是什么问题,草市上热闹,咱们刚好逛逛去,咱们一家人,这几年还没一起出门逛过呢。”
天歌道:“你嫂子甚少出门,坐船的次数也不多,今儿身子有些不适,你带着七郎和茗泽还有允泽去就成了。阿恩和阿棠还小,带着不便。我在船上陪你嫂嫂,你们自己去吧。”
长歌一看,陆氏的脸色果然有些苍白,不由担心:“嫂子这是晕船?我这就叫双影过来看看。我记得,好象是备了晕船的药丸的,嫂嫂要不要服用一颗?”
陆氏摆了摆手:“药丸已经服了,感觉也好些了,不必再叫双影过来看我,我没事。”
长歌到底不放心,让双影过来看了一回,好在出发前常用的药都配了的,双影开了止晕的方子,派了丫鬟去煎药,又安慰长歌:“十一郎放心,娘子晕船的反应重了些,药丸没什么效果,这贴药吃后,明儿若不舒服,照着这个药再煎了喝一碗,便没事了。”
长歌这才放了心,带了七娘锦幼,并茗泽允泽两人下了船,在双木双林和几个镖师的护卫下,去了草市。
草市上十分繁华,山阳本是漕运重镇,这里离山阳也只一天的水路路程,也是商家必经之地,因此到了晚上,比白天还要热闹。
集市上店铺林立,不过多是吃食酒楼和茶肆。
街上的小商小贬也不少。经营小吃的地方,更是人流如织。
长歌便问七郎和两个侄子:“咱们是在街上转转,还是去找个饭庄大吃一顿?”
原以为这几个家伙要去饭庄酒楼,结果三人异口同声:“饭庄哪里吃不得?倒是小吃街上热闹的很,姑姑,咱们去吃小吃。”
长歌对小吃的兴趣,显然也大过饭庄,不是她自吹,大宋最好的饭庄她基本上都去过了。同这几个孩子一样,她也对小吃更有兴趣些。
见她点头,小七娘和茗泽允泽都欢呼起来,也不必长歌开口,便往小吃街上冲了过去。
几个护卫及时跟上,长歌领着双木双林悠闲的跟在他们身后。
两个小子并一个小丫头几乎所有路过的小吃摊子都尝了尝,遇上特别满意的,还打包了两份,说是要回去孝敬父母叔婶。
长歌偶尔也会尝上一口,大多是忙着在这三个小东西后头买单。
虽花不了几个钱,可看着三人脸上的笑容,心里却十分满足高兴。
等到经过一家粥铺,连长歌闻着粥香,忍不住坐下来要了一碗。
这家的粥品种倒不多,但不管是哪一种,入口软糯香醇,连长歌这个尝遍天下美食的,都不由大赞。
每人一碗热粥下肚,允泽还不忘让店家打包了五份:“阿娘不是身子不适么,想必没什么味口,这家粥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粥,带回去给阿娘开胃,多的,咱们夜里饿了,用炉子热一下填肚子也很不错。”
孩子孝顺,自当鼓励,长歌笑道:“那就打包十份吧,我们明儿一早的早膳,就靠它了。阿允晓得孝顺父母,是个好孩子,姑姑到了京城,奖励你和茗泽,带你们去见狄大将军,如何?”
两个小子一听,立时双眼发光。
要知道狄老将军的父亲,可是大宋武将第一人。狄老将军本人,也是一名名将,更兼有“人样子”的美名,那可是个相貌堪比潘安宋玉的人物,有大宋兰陵王之称的人。此生若能亲眼见一回,也不枉去京城一趟了。少年人都有尚武的热血,他们家虽和狄家沾亲,可狄老将军,也不是他们轻易能见的。
这回得了姑姑的保证,那就一定能见上了。
等回到山阳,和同窗吹牛的时候,说是见过狄老将军,那是多么拉风的一件事?比面见天子,只怕更叫人羡慕呢。
从粥铺里出来,因天色不早,便有镖师提醒,该回船上了。
几人便往码头赶,回去的路上,行人已经不多,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长歌正同锦幼还有茗泽允泽说话,突然间就被双木按住了。双木和双林一左一右,护在长歌身边,而那五个镖师的反就也不差,立时围成一圈,把他们都护在中间。
不用问,这便是出事了。
长歌忙对双木和双林道:“我不要紧,护住小七和茗泽允泽。”
双木和双林是保护她的人,如果真到了紧急的关头,这两人肯定会把她放在第一位。
长歌当然爱惜生命,可这会儿,很显然,哪怕她自己出事,她也不能让这三个小的任何一个出事,否则哪怕她今天活了下来,还不如死了呢。
双木和双林却未答话。
长歌便知道,事情只怕比自己想象的更严重。要不然,以双木和双林的身手,还有陪她这几年走南闯北的经历,都不可能拿出如此严阵以待的样子。
他们这边摆出严阵,对方反倒一时没有动手。
尽管这会儿,长歌还没有看到敌人究竟在哪里。
见对方不动,双木方有了解释的心情:“十一郎,这回来的怕不是一般人。”
长歌道:“不管什么人,一定要保护好茗泽和允泽两个,他们绝对不能出事。还有,对方不动,你们想办法动,咱们得尽快赶回去。我担心大哥和嫂嫂。”
双木经这一提醒,也想起船上还有人。
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好。
不能等了。现在,时间,比什么都重要。
黑暗中,双木给了双林一个保护好十一郎和两个小公子的提示,人便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