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太一听说郑三过来看她,在床上哪里还躺得住,忙叫丫鬟扶了起来。
郑三一进门,便扑到了郑太太的床前。晚上灯光暗,郑三被打了一遭,这会儿脸上的青肿因摸了药膏,总算比刚回来那会儿好看了些,要饶是如此,郑太太还是吓了一大跳。她原称虽听说郑三被打了,可丫鬟们在她面前到底不敢多说,因此郑太太并不知道,郑三伤的这么难看。
这会儿一瞧,直觉得整个心都在疼。
“哎呀我的儿,你这到底是叫谁给打的?你告诉娘,不管是哪家的人,娘都决饶不了他。”
郑太太哭喊道。
这若是平时,郑三早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告起状来。
可这回的事情,他可不敢多说。
且他心头还压着那五千两银子的欠便债呢。
郑三不但不能哭诉,还得好生安抚郑太太。
“娘,您别哭,儿子这也不是叫人打的,实在是,儿子遇上几个外地过来的好友,一道吃酒,结果他们起了争执,打了起来,儿子一时不擦,只不过是遭了池鱼之灾罢了。儿子如今也想明白了,再不能同那些人一处混,想着这些年爹和娘都疼着儿子,家里的事情,都是大哥二哥管着,儿子这些年,竟没为爹和娘分担过半天,实是在不孝。儿子想着,不能再和那些着三不着四的人混,也得给家里做些实事才行。”
郑三这一翻漏洞百出的话,若是别人一听,当然晓得这全是糊弄人的话,可郑太太心里,郑三就是那世上再最色的儿子,非但没有一点儿怀疑,反还道:“若这么懂事,我和你爹心里都晓得的,你只管好好读书就成,你大哥二哥,那是你亲哥哥,他们护着你些,也是该的。这话不必你说了,你只管好好养伤,还有,都是哪些人把你误伤成这样?娘总得为你讨点说法来。”
郑三忙道:“儿子也说了,都是外过路过的,经过今儿的事,他们哪里还能在泗州城多待?早收拾了行李走了。儿子权当是吃了个亏,往后再不同他们往来也就是了。这回,儿子也是真心想领些事情做的,虽说大哥二哥疼我,可我做弟弟的,也不能把家里的担子都压到他们的身上,那我成什么人了?何况儿子这些年一心读书,庶务是一点不懂的。就是将来做管,这不懂庶务,也当不了好官不是?娘,不如您跟爹说说,也两个铺子叫我管着,一来为爹和兄长们分担些事务,二来,也是叫我历练历练,总不能,儿子也长这么大了,连点人情世故的,都不懂不是?”
郑三别看平时游手好闲的,骗起人来,嘴上倒也一套一套说的漂亮。
郑太太果然就叫他给哄住了。
可她依旧舍不得叫儿子吃苦,便劝道:“你的孝心,娘岂有不知道的?可不管管着铺子,还是出门行商,你打小娇惯着养大的,何曾吃过那些苦?就是管着田庄,也得懂农事不是?一年里头,倒有三五个月,是要去田庄上看着的,这些苦你吃不得。你有孝心是好事,可还是回去,把这伤好好养好,往后就一心读书就是了。”
郑三见和郑太太说不通,便也不打机锋了,便道:“娘心疼儿子,儿子当然知道的,可儿子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怎能除了读书,家里的事情,一点不理呢?说出去,人家只当儿子是靠着兄长们吃饭的,儿子在外头也挺不起腰杆来,叫人笑话呢。娘放心,儿子不是管些事儿,也不会拉下课业的。将来儿子还要考他进士,也给娘挣个诰命顺来呢。”
这话说的郑太太喜欢,连着这两天来一肚子的闹心事,仿佛都丢了开去。
连声夸道:“外头人都说我偏心你,他们哪里晓得你贴心懂事。你既是有这个心,娘还能拦郑你孝顺?只是,你自己也说说,你想管哪滩的事情?回头我和你爹说去。”
郑三听了,心头暗喜,娘这是允了?
郑三来前,心里早盘算好了。
他虽说以前不耐烦管家里的事情,觉得自己可是个读书人,岂能象大哥二哥一样,沾了一身的铜臭气?可家里什么生意来钱,他却是知道的。
他们郑家,除了有上千倾的田地,另外,便是有几个铺子,那几处铺子的生意,最来钱的,却是杨州那边一处经营着南北货的铺子。
说是南北货,可卖的可不是什么杂货,多是些全国各地的新奇物件儿。里头最来钱的,当然是海外的货。
光那间铺子,一年就有上万的利润。
要是能把那处的生意给拿到手上,别说五千两银子,就是五万两,也不过是几年的时间。
他从前是想要用钱了,就从公中支取,郑太太管家的时候,不管他支多少,也没有人会出来说一个字的。
后头大嫂管了钱,他再去支钱,就没那么容易了,不过还不至于支不出钱来,平日里支个百十两银子,倒也没有人敢说什么,只是数目大的时候,却不是那么空易了。
他平时只要有钱使,倒也不在意,可这回被人一下子逼着拿出五千两来,他才晓得,虽说他从来不缺钱用,可手上,竟是个没钱的。倒是一下子想到了有钱的好处。
因此这会儿来救郑太太,倒也不全是为了那五千两,而是想着,若自己也和大哥二哥一样管着几处生意,往后再遇上这样的事情,大哥不必被人为难。
那姓茹的说白了也不过是求财,若当时他就能豪气的甩出五千两去,那姓茹的,可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再则,看那姓茹的倒是厌了那茹娘子,徜偌自己能拿出更多的钱来,那姓茹的,说不定还会把那茹娘子双手奉到他面前呢。
说起来,那茹娘也是真绝色,他生平也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可恨那姓茹的回来的真不是时候,当时可主差那么一点点,他就以享受到那茹娘子的滋味了。若他真享受了,便挨了这一顿打,他也不冤,可眼看着就要到嘴里的肉,偏还没吃着,还得了一顿打,损了五千两,又担惊受怕了这一天,郑三觉得自己亏大了。
这会儿他倒是不怕了,却遗憾起自己竟然没有得手,白让那么个人间绝色,生生从自己的手里给溜走了。
他现在想的是,不如还了那五千两,再多给些钱,把那茹娘子,从那姓茹的手上,买了来。
“娘,家里不是有间经营南北货的铺子么?儿子想着,儿子别的不成,对农事不通,也不好跟二哥去抢着管田庄,儿子也管不好,别的生意大哥又都熟悉的,也比儿子强些。可南北货的客人,都是些豪门贵族,儿子读了这些年的书,若说别的不如大哥二哥,可待人接物上头,尤其是富贵人家的人打交道,却比大哥二哥强些的,不如就把那处铺子交给儿子管?您放心,如今那处铺子,一年也就上万两的银子,等儿子管起来,保管一年给娘拿回两万两银子回来。”
提到那南北货行,却是郑家如今最赚钱的一片生意,只那一个铺子,就抵得上家里所有的生意了。
郑太太虽心疼儿子,却也晓得,这做生意可不是一天两天就成的。就是大郎开头,也是跟着郑老爷后头学了好几年,才慢慢上的手。
别的生意,如今都是交给郑大郎管了,惟这南北货行,虽平时也是郑大郎看着的,但进货这一块,还是郑老爷在把关。
可惜郑三不知道,他以为,扬州的那处南北货铺子,也是郑大郎一手管的。
因此才想从郑太太手上讨来。
郑太太道:“你想做些事情,给你大哥二哥分担点家里的事情,是好的。只是做生意哪有一天两天就成的?何况扬州的南北货行是你爹在管着,不过你有上进心,你爹肯定比娘还高兴呢。回头等你爹回来,娘就和你爹说说,让你也跟着他学些日子,刚好翻了年,你爹还需要去扬州段时间,回头你也跟着去,等学个几年,让你爹把那铺子,尽给你管就是了。娘相信你一定能管好的。”
郑三听了傻了眼。
还要学几年,才能交到他手上?
不过是做个生意,有好货还怕没有人买?这有什么好学的?
真要等几年,黄花菜都凉了。
就算他等得起,那姓茹的可等不起!
郑三忙求道:“娘,我又不是大哥和地哥那么笨的,您还不知道儿子我么?打小儿就聪明,不过一处铺子罢了,爹年纪也大了,何必再让爹操心?就只管交到我手上就是了。若我真遇上什么不懂的,再问爹不就行了?”
郑太太笑道:“我儿聪明,娘自然知道,可这做生意呀,也不光是聪明就行的。得了,回头你爹回来,我先跟你爹商量,到时候你只管听你爹的就是了。”
郑三见郑太太松了口,想着郑太太疼他,郑老爷也是疼他的,到时候他脸上好些了,再去求郑老爷,只要他拿了十二分认真劲儿来,不怕郑老爷不答应。
说起来,他从小到大,只要铁定了心要做的事情,哪回郑老爷和郑太太不是由着他的?
一想到即将丢了书本,也能出去做个生意,独当一面,郑三心头不禁也热血沸腾起来。
到时候手上有了钱,还不是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比他那两个兄长不知道强了多少辈,如今方才晓得自己傻。读书人再体面,哪有真金白银的,握在手里日子过的畅快?
郑三心满意足的去了,只等着郑太太在郑老爷那边说和,到时候自己再求上一求,过了新年,他可就是手里握着几万两银子生意的人了。就凭他的样貌才气,还有他赚不回来的钱?
也叫父母看看,他郑三不只读书比两个哥哥好,就是做生意,也是那两人拍马难及的。
却说郑大嫂管了近一年的家,郑太太也不是个什么聪明人,屋里当然有郑大嫂的眼线的。
郑三和郑太太一翻话,虽是说遣了屋里服侍的人说的,可郑大嫂防着郑三呢,家里这两天又闹成这样,郑太太屋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自有人服到她面前去。
因此郑三和郑太太的话,当然有了偷听了。
一听,郑三竟然还想着去管扬州的铺子,扬州的铺子是家里最来钱的生意,这个郑家人没有不晓得的,那婆子一听,唬了一跳,也不管天色早黑了,偷偷去了郑大嫂院里,就把事情跟郑大嫂说了。
平时吃的用的花的比谁都多,这会儿竟然还惦着上南北货行了,他们这房才是长房。郑大嫂气的在屋里连摔了几个杯子,都没叫心头的怒炎减掉半分。
可再气,这事儿也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拦着的。
老三素来不屑家里生意上头的事情,直说商贾之事上不得台面,丢了他读书人的脸,这回是得了失心疯了?突然惦记上家里的铺子来?
不对,这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但郑大嫂也没什么办法,事情还是得等和郑大商议了,想个法子才是。
郑大嫂知道,以婆婆的糊涂劲儿,怕是真会生了把南北货行交给郑三的心思。
至于公公郑老爷,他可是一直盼着郑三出人投地的,在他的心里,郑三可是三个儿子里最优秀的,若郑三铁了心要那处铺子,公公难说不会真答应下来。
郑大嫂再气,可惜郑大郎为了躲郑太太出了门,也只能等郑大明天回来再说了。
郑家这一夜注定了多少人失眠。
别人失眠,四娘锦华却是一点儿都不愁的。
“落霞,郑三真叫人打了?”四娘斜依在床头,一边看着已经睡熟了的宝儿,一边低声问道。
落霞道:“嗯,说是午膳时偷偷跑回来的,大白天的,哪里瞒得了人,瞧见的人可不少,如今就躲在宋氏院里呢。奴婢瞧着,事儿肯定是真的。”
四娘笑道:“活该。也不知道他得罪了谁。”
落霞道:“奶奶,要奴婢说,近来家里的事,总透着蹊跷呢。怎全赶到一处来了。等明儿奴婢去打听打听,三爷这是叫谁给打了。奴婢只盼着,他别再发了疯,来寻奶奶的晦气。”
说的四娘也不由皱了眉:“你不说,还没觉得,叫你这一说,我也纳闷起来。要说,那个混账东西纳了宋氏也快一年的时间了,怎以前没动静,突然闹出来原是订过亲的事情?还有,偏赶着这会儿,那东西又叫人打了?别不是,他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吧?”
说到这里,四娘冷笑:“怎不叫人打死,打死了我也清净了。这事儿,左右不干咱们的事。如今老太太因着昨儿闹的事情,正对我心里有愧呢,一时半会儿的,这家里,也没人再敢为难咱们。咱们只管一心过自己的日子就是。那东西若再敢往我院里来,你们只管拦着。”
落霞应了声是。
其实她倒是觉得,宋氏如今是翻不起风浪来了,四娘既不打算真的和离回家,要在郑家过下去,还是和三爷和好的好,不过四娘的性子,她也晓得,因此也不敢劝。
倒是提起这个话头,落霞想起件事儿来,对四娘道:“有件事,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四娘原是看着熟睡了的宝儿的,听了这话,便抬头嗔了落霞一眼:“同我还说这种话?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就是了。”
落霞这才道:“前几日,奶奶不是让奴婢出去给宝儿买点料子回来,做新年的小棉袄的么?奴婢在街上,看到了十一郎身边的丫鬟了。只是一时也没看清,到底是双木还是双林,那两个丫鬟是双生子,原就不好辩认的,因离的远,便没看清。”
提到十一郎,还有她身边的丫鬟,四娘不免一怔。
默了默,方道:“汇通物流和汇通银行,甚至琳琅阁在泗州城都有生意,你就是看到十一郎的丫鬟,也没什么。那双木和双林都是十一郎得用的人。兴许是随十一郎来了泗州吧。”
落霞见她语气淡淡的,原不敢再说了,可一想到四娘在郑家的日子,便大着胆子,道:“奶奶,其实十一郎待奶奶是真好的。不说当年奶奶出嫁时,她私下里给奶奶的东西,那可是近万两的银子啊,奶奶虽没要,可到底是十一郎的一片心意,只说,我上回偶尔听说,汇通物流是白家的二郎管着的,他每回来,可是都请咱们家老爷出去吃酒的。就是咱们家的货,这两年也多由汇通物流承的运送的事情。只一这头,可给家里省了多少的钱。奴婢听说汇通物流给咱们家的运输费用,可比外头的低多了。若说这不是十一郎的意思,奴婢都不信的。汇通物流为什么给郑家这些优惠,还不是看在奶奶的面儿上?只怕郑家自己心里也清楚的。要不然,太太那样糊涂的人,为何老爷却压着不让太太做的太过,太为难您?奶奶在郑家过这样的日子,偏是一句也不肯回去说的,要奴婢说,既是这回十一郎来了泗州,不如奴婢去打听一下,看落脚在什么地方,也请她来家里坐坐,陪奶奶说几句话,可好?”
只要十一郎上郑家的门,在她现在的身份,哪怕她什么都不用说,郑家人就再不敢给四娘半份脸色。
落霞的打算,四娘如何不清楚?
四娘嫁到郑家,也有三年多的光景了。除了回门那一回,她几年里,从来没有回过一次娘家。
想到十一郎,四娘心中一酸,顿时便红了眼。
那个叫她又爱又恨又想念惦记,却又只盼着一辈子都再不相见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