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文珂还没睡醒，崔氏便推他起身：“老爷，快起来，四族叔那边遣了人来请你过去说话。”

　　这些日子文珂倒不象从前那般，整日泡在酒坛子里了，反是没事就躲在书房里，崔氏也不知道他整日在忙什么。崔氏这一推，文珂睁开了眼，奇道：“你说什么？”

　　“四族叔遣了人来请老爷过去说话。”

　　文珂皱眉，四族叔虽说如今是族里北辰镇这支文家数房中年纪最长的，族里凡是大事，多是他老人家在调停，不过文珂对这位族叔，心里并不如何尊敬，只因这位四族叔为人，性子有些贪婪，颇爱钱物，族里也颇有些微议，只晚辈们不好说长辈的坏话，他又是老一辈存下来的最长的一位，因此族中事务，他老人家的话，不得不听着。就是大长房的族长，也得给他老人家些面子。

　　文珂只得起了身，崔氏服侍着他洗漱完了，又用了早膳，文珂方不慌不忙的去见四族叔。

　　文家虽说是耕读传家，但在出文探花文钰之前，实在也没几个象样的读书人，这位四族叔是文珂父亲的堂兄弟，名叫文启财，大概是名字里有个“财”字，这位四族叔端的爱财。

　　文启财见到文珂，倒端着长辈的架子，拈着一把白胡子，样子颇有些严肃道：“听说你最近倒少喝酒了，虽说你出是五十多的人了，本不该说你，你也是有孙儿的人了，可就是为子孙做个样子，也实不该一径儿沉颓下去。如今这样就挺好，我那老兄弟泉下有知，也该喜欢。”

　　文珂行了礼，心里虽有些不耐烦，面上却恭敬道：“四叔父说的是，侄子从前着实叫长辈们忧心，从此后都会改了的。咱们家从前是阿钰顶门立户，阿钰去了，我虽是庶出，到底担个长兄之名，岂能不顾一门老小？五郎和十一郎，都需得我这做伯父的照看呢。”

　　听文珂提到文钰还有他留下的两个孩子，文启财的脸颊不由一抽。

　　分家的事情，也是由他作主在族里做了公正的，说起来确实是对不住五郎那孩子，但一想到文玠送来的那些东西，文启财压下心里的那一点负疚，沉着脸道：“你能这么想，你嫡母从前就算没有白疼你。我今儿找你来，也正是为了这件事情。”

　　文珂心道，突然间提起他嫡母又做什么？

　　就听文启财继续道：“你们二房，除了文钰那孩子，余下的你们几个兄弟，都是庶出。虽说你是记在先二嫂名下的嫡子，但到底和文钰这个正经嫡子不一样。二房里文钰那一支才是正经嫡出。要是别人，我也就不这么说了，我却是知道你是个宽厚的，当年闹出了那样的事情，你和文钰虽不象从前那般亲密，可心底里还是当他是兄弟的。你又是二房的老大，所以我才找了你来同你说。”

　　文珂几兄弟的父亲，文老太爷文启泰兄弟中排行第二，因此文启财才说他们是二房。

　　“四叔父想说什么？”

　　文启财咳了一声，方一脸端严道：“钰郎是嫡出，也是二房惟一的嫡脉，总不好叫他这一支就这么散了，难不成将来我那二哥在地下，只能受庶支供奉？前几天我梦见二哥，心里一直不安，这几天一直想着二哥，便想着，钰郎的媳妇曾氏所出的二子朝歌儿也去了，好在阿钰还留有一子天歌，不如把天歌那孩子记到曾氏的名下，如此钰郎也算有了嫡子，再说天歌那孩子素有才名，比咱们家几房那几个读书的孩子都强些，说不得咱们家以后还能再出个探花郎呢，到时候咱们山阳文家，也能再进一步。你素来不管事的，是不知道，咱们家至三年前钰郎去了后，在外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若是让文家就此落没下去，咱们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再则这事儿也不是坏事，若将来天歌那孩子能入仕，这嫡子和庶子的出身，说出去可不一样。想必天歌那孩子也是愿意的。你是二房的长子，天歌的嫡亲伯父，这事儿由你出面去和天歌说，比别人好。因此我才叫了你来。”

　　文珂一听很有些莫名其妙，这位四叔父若真怜惜五郎和十一郎，当初分家时，又怎么会亏待五郎兄妹，只分了那一点儿家产？若不是真心为五郎，他这般行事，又是为哪般？

　　心里疑惑，文珂也不是个善遮掩的人，就道：“四叔父一心为五郎打算，五郎知道了，心里也必感激四叔父的，只是，四叔怎突然想起要把五郎记到曾氏名下来？”

　　文启财瞪了文珂一眼，心里对这个大侄儿，越发看不上了，他但凡有老二文玠半分聪明，也不至于五十出头的人了，还什么也不懂，感情他之前那翻辅垫，竟是白说了？

　　“我刚不是说过了么？是我前几天梦见了你爹，这才起了心思，不想你们这一支，竟连个嫡支都没了。我那老兄长，身后连个嫡支的香火都没得供奉。”

　　文珂为人着实有几分天真，可文启财的话他也不会信的，说什么嫡支，把五郎记到曾氏名下，就是真嫡了？要真这样，他文珂也算是文家二房的嫡支了，要知道他从前可是记在前头的嫡母名下的，嫡母去世的早，后来父亲才娶了继母，生了阿钰，要不然，他们庶出的，也不会比嫡子年长。

　　不过这些话，他自然也不会再同文启财理论，虽心里有些疑惑，可一想到这件事情对五郎毕竟是个好事，也就应了下来：“那侄儿回去，就寻五郎说说，想必五郎也不会不愿意。先前三弟妹待五郎也如亲生儿子一般疼爱的，五郎又是个孝顺孩子。”

　　文启财又端着架子，劝了几句文珂别再整日喝酒胡闹的话，就让他家去了。

　　文珂回到家里，崔氏正等着，见他回来，服侍他换了居家的长衫，又端了茶来，才问：“四叔寻老爷去做什么?”

　　等文珂把事情一说，崔氏也是莫名其妙，四老太爷，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他怎平白惦记上这么件事情了？

　　可崔氏不同文珂，想的也多，默了默，方道：“老爷一向疼五郎和十一郎，若是族里做主把五郎主到三弟妹的名下，也是好事。就是五郎自己，想必也愿意的，老爷得闲了，就找五郎说去就是了。”

　　嘴上如此，心里却想着四老太爷为什么要提起这么件事情来。

　　四老太爷同小二房的文玠一直亲近的很，这件事情，只怕同老二文玠脱不了关系。

　　不行，她得让人打听一下这两天小二房的动静才行。

　　文珂应着崔氏的话：“用了午膳，我就去寻五郎去。对了，茗泽过两天学里也要放一天假吧？”

　　听他提起孙子，崔氏的脸上露了笑：“是呢，那孩子倒是个肯上进的，听先生说，读书上头很有些天份，倒比他爹强些，我如今也不指着咱们大郎了几个了，只盼着孙儿能出息。”

　　文珂就道：“我了好久没见着茗泽了，待他学里放假，叫他去我书房里，我考较考较他的功课。咱们家要说读书，还是五郎读的最好，你没事也跟儿媳说一声，让她多带着茗泽去五郎院里，她和陆氏是妯娌，原该亲近，陆氏出身侍郎府，是个贤惠妇人。就是茗泽，也可以向他五叔请教功课。”

　　崔氏不喜欢小三房的人，对小崔氏这几天同五郎媳妇走的近，心里正不舒服，听文珂这么一说，不由火起，可还是忍了，强笑道：“五郎媳妇是不错，只是咱们儿媳妇到底是长媳，总不能叫她去瞧五郎媳妇的眼色，说出去不是叫人笑话？”

　　文珂叹了口气，妻子对他照顾小三房那两个孩子，心里有怨，他是知道的，因此耐着性子解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一家子亲近，哪有什么看不看眼色的？就是传出去，也只会说他们兄友弟恭，一家人相处，本该如此。再说五郎读书好，文章做的好，那不是乱说说的，曾家的南丰先生都夸过，南丰先生那是什么人？岂会因五郎是他外孙，就乱说话？我让茗泽亲近他五叔，也是为了茗泽好。你若真想茗泽将来读书上有出息，就别拦着。”

　　难得文珂也晓得挂心起儿孙前程了，若是平常，崔氏只有高兴的，但是其间有小三房的事情，崔氏心里不免觉得堵，可一想到女儿文锦萍的打算，若想办成那件事情，还真不能和小三房子疏远了。也就笑道：“成，我听老爷的，就是茗泽知道他祖父这么为他打算，定也欢喜的很。老爷书房里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就和妾身说一声，我亲自给你置办去。”

　　书本丢了几十年，如今儿子们都大了，孙儿都有了，他在书房里也就是看些闲书打发时间，四书五经的，他如今也是真看不下去，整天待在书房里，也就是图个清静，对书房的摆设，原也不看重，见崔氏说的好听，语气也和软，几十年的夫妻，他真没给过崔氏什么，细想起来，心里也不是不愧交的，便道：“这些年你操持这一家子，辛苦你了。好在儿女们孝顺，也不枉你这些年的付出。你的心思我总知道的，不过是希望咱们这一家人过的好，你放心，我并不是个糊涂的人，以后都会叫你过的舒心的。”

　　崔氏嫁到文家这几十年，头回听到文珂说出这么贴心的话，但是从前新婚时，也不见他如此为她考虑过，一时竟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