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打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这是需要发动举国上下之力支持的。这回大败北辽国,几乎让北辽灭国,完全是因为北辽没有想到睦郡王会有此雄心,遽然发难。而这中间,若不是自家妹妹长歌支持军响,又有小舅舅狄静世这个奇才在京城周旋解决后勤军需,他们想打这么一场大胜仗,在京城局势复杂的环境下,便指着户部,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说打了胜仗,兴国欢庆,如今人人都在夸赞睦郡王的不世之才,可有谁会想到,他们当初实在是步步惊心,若这场仗没有打赢,等待他们,尤其是风口浪尖上的睦郡王的,会是什么?
这样的侥幸,可不是每次都有的。
收复燕云十六州,诚如姑爷爷所说,是大宋几代人的梦想,自前朝末动乱,各方势力割据,燕云十六州被儿皇帝那个千古罪人拱手送人后,收复燕云十六州,便成了所有大宋人期盼。可哪怕是太祖皇帝那样雄才大略的人,都没有做到。睦郡王再有太祖遗风,可只凭他一人,也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却也诚如姑爷爷所言,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狄老将军自然知道朝歌话中的未竟之意。
当年他的父亲,大宋最有名的名将狄青便有此志,可惜时不待人,他这一辈子,亦是如此。如今老了,依旧是壮志未酬,原以为这辈子也看不到燕云十六州重新出现在大宋的版图上,可他没有想到,他老了,他没做到,可孙儿辈的人,却有了这样的机会。
他如何能甘心放弃这样的机会?
他虽不愿意掺和皇储之争,可若是这其中,事关燕云十六州呢?
只这一点,睦郡王就比他的两个哥哥强。
狄老将军,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郑重神色,对朝歌道:“你放心,姑爷爷虽老,却还是有几分力的。只要睦郡王有此志,老头子我便助他一臂之力。我惟愿,死前能亲眼看着,咱们大宋人几代的愿意,能在你们身上实现。你去和睦郡王说,就说,只要他立志收复燕云,老头子就助他上青云。”
朝歌和狄静尘听了,心头大喜,相视而笑。朝中无人不知,狄老将军和皇上的交情,有他相助,对睦郡王无疑是最有利的局面。
朝歌喜道:“姑爷爷的话,孙儿一定带到。姑爷爷也请放心,只要给孙儿机会,孙儿定帮姑爷爷实现心愿。燕云十六州,咱们收定了。”
“好!老大,去拿酒来,今儿是老头子我这一辈子最高兴的一天,当初娶你娘时,我也不过如此心情。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呀。”
听的几个小辈都笑起来。
狄静世忙道:“是,儿子这就亲自去取家里最好的酒来。儿子孙子们,陪您老人家大醉。”
等到曾老夫人听说狄静世去酒窖里取了家里最好的酒,同老将军几人,在书房里,也没个下酒菜,大白天的就喝起酒来,摇头笑道:“这老头子,不晓得又发什么疯了。带着孩子们胡闹,也不怕叫人笑话。赶紧让厨房里送几个下酒菜去。还有,着人看着,不许喝高了。”
可惜,还没到午膳时,书房里的几人,便都高了,清醒的,除了天歌之外,也就还有个狄静尘。
曾老夫人叫了狄静尘来骂:“简直胡闹,老头子发疯,你这个当儿子的就不晓得拦着?也跟着疯。你大哥多大的人了?竟然也喝醉了。还有朝歌那小子,等他酒醒了,看我不罚他。”
狄静尘因喝了不少酒,脸还红着,一身的酒味,可眼神清亮,听曾老夫人说了半天,方笑道:“爹这是难得这么高兴一回。娘就别骂他了。若爹爹能天天这么高兴,儿子愿意天天陪他喝酒。”
“真要这么着,咱们一家,可不都成了酒鬼?这到底是遇上什么高兴事儿了?你爹我还是晓得的,一辈子都差不多活到头了,难得见他失态这么一回,你和我说说,你们在书房里,都说什么了?不说出个子寅来,我是不会轻易饶了你们的。”
一屋子女眷,狄静尘当然不会把真实的原因说出来。若只老夫人一人,他说说还差不多。
因此只笑道:“还是等爹醒了,娘你亲自问吧。”
曾老夫人笑着摇头,知道儿子这肯定是不便说了,笑骂:“赶紧回去也醒醒你的酒。”
等到睦郡王亲耳听了朝歌和狄静尘的话,大笑着在屋里走了一圈,方道:“好。老将军才是真正一心为国,没有私念之人。你们回去和老将军说,我柴钺在此立誓,必会叫老将军看到那一日。”
狄静尘道:“阿钺,父亲愿意相助,你的胜算,又多了三层。你如今既回了京城,有些事情,咱们也该谋划起来才是,东宫也不知怎么得罪十一郎那丫头了,如今正焦头烂额呢,这丫头倒是真有本事,不只让东宫现在疲于应付,连着安郡王,也被她给拖下了水,现在那两边,正斗的热如水火,不过两边都不是糊涂人,他们也是没有想到,会被一个商贾给耍了一回。等他们回过意来,发现只有你这边没有丝毫的损失,而他们却是伤了元气,那会儿,说不准还会联手。要知道这么些年,因着你在边关,两边都觉得你不足为虑,遽然间发现你成了最大的对手,岂会坐视不理?东宫不必说,就是安郡王这些年在朝中经营的势力,也不容小覤。京城,咱们的根基毕竟还浅,真等这两方联手,于咱们是大不利。你看,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咱们也做些什么?”
能利用长歌引起的乱子,再点一把火,把东宫和安郡王手里的力量,再损个两层,对自己一方,只会更为有利,岂,这也是最便于动手的时机。因他们这会儿正斗的欢,还顾不上睦郡王这边。
不想柴钺却摇了摇头:“不必,咱们只等静观其变就是了。他们都当父皇真老了呢。那些动静,又岂瞒得过父皇的眼?我们不必做什么。若事无绝对的把握,静观其变,就是我们最好的应对。阴谋,到底落了下乘。”
狄静尘便不再劝。
柴钺此人确有雄才,若不然,他也不会一心为他做事,两人虽有打小的情份,可他从来是最冷情冷静之人,不会为着那些情份,就赌上狄家。
而柴钺,也是个最有主见的人,他打定主意的事情,不是轻易能劝说得动的。
见狄静尘不再说话,柴钺方对两人笑道:“长歌那丫头,倒是个奇才。我是真没想到,她一个丫头,竟然能搅浑了京城这趟水。这丫头胆子实在够大的,她难道就没想过,纸包不住火,真等我那两个哥哥回过神来,发现是她捣的鬼,难道不会收拾她?”
狄静尘趁机提起长歌那会儿的话,笑道:“阿钺现在总算看出来,那丫头为什么会跟你条那么个条件了吧?咱们大宋虽不以行商为贱,可到底商贾不受世人尊敬,底人一等,世情如此。可不管是我娘,还是十一郎那丫头,都曾对我说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银钱,小到家庭,大到国家,便什么都做不了。所为国富民强,就是这个道理。那丫头就是用银子,在卡东宫和安郡王的脖子呢。偏她能做到,让这两边,如今都喘不过气儿来。她敢用这样的手断,把银子可怕的力量,说白了,就是她手里的力量,展示在阿钺你的面前,可见之前说的将来让汇通银行收归国有的话,是因她确有此意。如今就看阿钺你的选择了。成立金融司,真正管起天下的钱事来,以区别户部钱袋子的职能,确实是值得的事。而她对钱这一字的了解,经营,运用,便是我母亲都说了,只怕天下人,比她更精通的,还真没有。一个金融司的长官之职,她配得上,亦坐得住,阿钺为何不应?至于女官之事,阿钺则更不必为难了。那丫头的本事,相信没有哪个不服的,若有,你只管允许让人去和她竟争就是了。那丫头别的本事没有,若论玩转银钱,只怕敢在她手上弄鬼的,最后都死无葬身之地。不服的,让她自己去打服。”
柴钺笑道:“你去告诉她,但凡有我那一日,我会应了她。曾老夫人没有说错,这丫头确实是个经世奇才。别人行商贾事,不过以货而生钱,她却是以钱生钱。其实说到底,商贾之事,不就是以钱而生钱么?这丫头呀,是把行商之道,研究了个彻底。有这样的人才,我为什么不用?男人也罢,女子也罢,首先都是人。先人后而男女,我还不是那等迂腐之人。曾老夫人曾说过,谁说女子不如男!古有商好助夫主打江山共治天下,前朝有平阳昭公主助父兄得天下,便是我朝,亦有曾老夫人,有文长歌。女官,便由她文长歌开始有何不可?。我倒是要拭目以待,看我柴钺给了文长歌一个舞台,她能给我跳出什么样的舞来。这样的襟怀,我柴钺自量,还是有的。”
说完,又看了一眼朝歌:“如此说来,我想把那丫头收进自己的后院里,还真是错了?”
朝歌:……
默了默,还是狄静尘开了口,咳了一声,才尴尬道:“那丫头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
柴钺挑了挑眉。
狄静尘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丫头和李为庸,从前便相识,亦是两情相悦,这次李为庸向朝歌兄弟提亲,那丫头非闹着要嫁,天歌是最疼这个妹妹的,闹不过,只好应了。那丫头的脾气,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因此……这里头,还有个宁郡王的事情,宁郡王前些天进宫,求皇后娘娘赐婚,想求娶那丫头。若是那丫头的亲事不早些定下,最后怕是闹的有些难看。这也是不得为而为之了。至于阿钺你……呵呵,怕也只是见那丫头有些意思,才偶尔生了想娶她的心思吧?那丫头若论相貌,和阿钺自是相配,可要说到那丫头的性子,呵呵,阿钺觉得,娶了她,你能安宁?只怕到时候头疼的,是阿钺你自己呢。所以,她嫁别人,阿钺你该高兴,回头头疼的不是你,是李为庸那傻小子才是。”
“这么说,”柴钺看着狄静尘挑眉笑道,“我还应该感激你和阿洛为我考虑了?”
狄静尘收起脸上的笑,一本正经道:“不敢!但实情确实如我所言。至于郡王的感激,静尘自不敢当。”
柴钺冷哼了一声。
知道那丫头和别人订了亲,心里竟有失落之感。
不过,那样的一个人才,真若是将来被他收进后宫里,确实是巨大的损失。狄静尘的话,也没说错。鱼池,终究是不能困住蛟龙的。真是条龙,天空才是她最该腾云的地方。他柴钺如何会做困龙于池这样的傻事?
那丫头嫁给了别人,可却为成为他手上的利剑,明明算是件好事,可为何还是会觉得失落?
这种失落……他好象多少年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他脸上的失落和那一舜间的黯然,到底没有逃过狄静尘和朝歌的眼。
两人心里不禁疑惑。
按说,柴钺和长歌也只见过一面吧?不对,回京的那一日,算不算?若是算,也就两面。可说过话的,也只数年前在山阳田庄上朝歌受伤,被长歌派人救了那一回。
只这两面,柴钺心里会有长歌?
他们眼里的睦郡王柴钺,不是这样多情的人啊。
两人不禁暗自摇头。
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
话说回来,就算没有李为庸,也没有宁郡王柴灿那小东西从中掺和,难道就真的让长歌嫁给柴钺这个未来很可能登上帝位的人?
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长歌那丫头,绝不是个会安于深宫后院的人。
她不该被困在四角瓦楞的深宫里一辈子。
他们两个能想明白的道理,柴钺不会想不明白。
两人各松了口气。
就听已收起心头那一点黯然失落的柴钺笑道:“李为庸倒是个幸运的小子。罢了,李为庸是我的属下,长歌又是阿洛的妹妹,我素来视阿洛如亲兄弟一般,她也算是我的妹妹了。将来她嫁人,可得给我下个贴子,我这个做兄长的,自是该给她添妆才是。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定亲?”
柴钺能说出视长歌为自家妹妹的话来,朝歌心头一喜,他和柴钺相处七八年,是过命的交情,可以说,他是这世间最了解柴钺的人,既他说了这话,那将来必定会真视长歌如妹,这对长歌来说,无疑是件天大的好事,被未来的帝王视若亲妹,若长歌真能出仕为官,有帝王拂照,他这个当哥哥的,还有什么为她担心的?何况长歌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人。
朝歌这才笑道:“已经换过庚贴,正式的亲事,还需要回山阳。李为庸父母俱在,他又是家中独子,这事儿,需得李为庸的父母出命才显郑重。倒是李为庸那小子的意思是,将来和阿芜成亲,他想申请留京,亦或是回地方上的常备军中。不知阿钺的意思是?”
李为庸的军事才能,不下朝歌,对李为庸,柴钺是十分欣赏的。
这小子竟然愿意为了文长歌而自毁前程。说起来,他输给李为庸,也不算冤了。至少,他无论如何对那丫头心仪,也做不出,不要江山要美人的事情来。
柴钺默了默,方笑道:“这小子,倒懂得取舍。也罢,就如他的意,兵部里有狄静世坐镇,狄老将军从旁看着,他留京倒没必要,不如就进地方常备军吧,不管是京东路或者京西路,都是不错的选择。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我会想办法的。”
说到这里,柴钺倒是看着朝歌道:“阿洛,你妹妹的亲事都定了,你这个当哥哥的也该娶亲了吧?也是我这些年疏忽了,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小娘子?若你家里兄嫂还没给你相看,我回头问问母后,有没有合适的小娘子,你也该成亲了。”
提到亲事,朝歌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姑祖母帮我相看了一个,是南丰李家的姑娘,说起来,是大嫂的表妹。也算是亲上加亲了。姑祖母夸了一声好的姑娘,定是错不了的。明春我得回一趟山阳,大嫂说,到时会请李家的老太爷老太太带上那姑娘来山阳作客,若是合适,就定下来了。我若拖着不成亲,李为庸那小子怕是要恨我。再则,家中兄嫂的意思,也是盼着我快点成亲的。唉,也不知道李为庸那小子整天高兴个什么劲儿,瞧着他那张笑脸,我就想揍他一回。我怎觉得,娶亲是个忒麻烦的事呢?哪里值得他高兴成那样?”
说的狄静尘和柴钺都笑了起来。
狄静尘取笑道:“你小子还是当心点吧,李家老太太可是个厉害的老太太,李老太爷被老太太揍了一辈子,不敢反抗,我娘每回说起,都笑的不行。李老太太教出来的姑娘,怕也不呈多让,你就自求多福吧。”
朝歌这回傻了眼:“当真?这是要娶回个母老虎?哎哟,姑祖母这不是坑我嘛。”
狄静尘便哼道:“我娘坑你?这话,你当着我娘的面说去吧。”
朝歌当然不敢,只好愁眉苦脸道:“我可不敢。母老虎就母老虎吧,反正她估计也打不过我。”
这傻小子。
柴钺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没事,有我这个做兄弟的给你撑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