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这几年做生意,各种人情往来的礼,打点是少不了的。因此,对她的话,陆氏也比较相信。她既然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陆氏也就不再为给定南侯府送什么礼而纠结了。
不过,到底不敢真只送两坛子酒去,挑了家里年份最长且最好的酒,又添了二斤杭州府的好茶叶,并着四匹金陵有名的云锦,给定南侯府送了去。
等陆氏忙完,长歌才问:“给二哥住的院子,都收拾好了?左右我今天没什么事,要不我去看看?”
今年是他们一家去山阳后,第一次回京,往年的人情关系,也都要再走起来。又是年底,陆氏光忙着给各家的人情礼,就有的忙。再加上她也不时有人家相请,需要应酬,就更忙些。长歌这会儿有心窝在家里,想着嫂嫂这几年一个人忙着一家子的事情,便想帮她分担些。
想起来,陆氏嫁到她们家之前,在陆家可是娇养着长大的千金小姐,到了他们文家,福没享到几天,尽跟着操心了。也不知道疼孙女如命的陆老侍郎,有没有后悔跟他们家结这门亲。
再看陆氏,当年娇滴滴的花朵一般的人儿,如今也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已是个妇人了。
长歌叹道:“这几年累着嫂嫂了。”
陆氏嗔了她一眼,笑道:“鬼丫头,瞧这话说的,倒跟个老人家似的。什么叫累着我了?我为着自己的夫君儿女和小姑子,有什么累的?就是累,也是我心甘情愿。说的好象这不是我自己的家似的。”
长歌一笑,也对,这世间,万金难买自甘愿。嫂嫂只要自己感觉幸福,那就比什么都重要。
且,如今二哥也要回来了,他们一家,难道会比从前更难不成?等将来二哥也成了亲,有了二嫂,就能帮着嫂子,分担些了。
“你二哥的院子,该换新的换了新,该添置的也添置了。你也去看看,若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你同我说,我让人重新添置,倒是人手,二郎也不知道想要用什么样的人,我准备了几个,回头等二郎回来,叫他自己挑就是了。”
长歌道:“嫂嫂和我一起去看看吧。至于人手,二歌军营里自有亲兵,长随小厮,他肯定有惯用的人。这个不必咱们操心,倒是贴身的丫鬟,我想着,挑几个年纪略小些的就成。”
若是挑年纪大些的,再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来,倒不美了。
姑嫂两个一边说话,一边去了朝歌从前在家的院子,长歌一看,院子收拾的焕然一新,从前院子里的那棵古树,在这寒冷的冬天里,越发古意盎然。门窗用了最好的高丽纸,临坑的窗,却是整面的玻璃,屋子里十分明亮。因朝歌素来不爱花花草草,因此并未摆什么鲜花,倒是放了一盆暖棚里养着的万年青,还有两盆兰草,长歌笑道:“再给添两盆水仙来,刚好二哥回来,水仙花也该开了。”
陆氏犹豫:“二郎打小不爱花花草草的,放水仙成么?”
长歌撇了撇嘴:“嫂子给摆放的,他还能敢说不好?”
水仙花语,自恋,长歌觉得就二哥那样的,和个水仙也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不禁道:“二哥也二十多岁了,别人象他这般年纪,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二哥回来也该成亲才是。嫂嫂有没有帮二哥相看?”
陆氏也正愁着这事儿呢。
朝歌虽说长的没有长歌这么俊美,可走出去也能亮瞎多少人的眼,单是相貌这一头,想找到能匹配得上他的小娘子,怕就不多。且朝歌那个性子,陆氏还真拿不定主意,给他找个什么样的小娘子。活泼的吧,怕两人闹腾,文静的吧,又怕他不喜,真正愁人。
再就是,朝歌的年纪摆在那里,翻年也有二十五了,找个年纪小些的,怕两人说不到一起去,找个年岁略长些的吧,年岁到了,还没婆家的小娘子也不多,真留在家里十八九岁还没婆家的,这样的人,若不是知根知底,谁知道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陆氏也不敢说给自家兄弟。毕竟象长歌这样,翻年十九岁了,还没婆家的,也是异类了。长歌这还是情况特殊,才留到现在的。别的小娘子这么大没婆家,可就难说了。
想到长歌,陆氏十分衰怨的看了长歌一眼。
长歌不禁打了个寒颤,嫂子看她那是什么眼光?好象她会一辈子没人要似的。
陆氏其实是真愁。
就自家小姑子这样貌,这才能,她要哪里找配得上她的妹婿去?
陆氏叹了口气。虽说长歌说她自己已经有了看中的人,可问题是,至今也没个动静呀?
莫不是,这丫头拿着这个做借口,忽悠她和天歌?
陆氏咳了一声:“你,老实和嫂子说,是不是真有看中的小郎君了?终身大事,可开不得玩笑。”
长歌逃也似的奔出了朝歌的院子,一边跑,还一边回头道:“二哥这院子极好,他回来肯定满意,嫂子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先忙去啦。”
刚好远黛找长歌,听说长歌和陆氏来瞧给二表哥收拾的院子,便也寻了过来,迎头看到长歌跑的没有影子,莫名其妙道:“表嫂,表姐这是怎么了?难道外头出了啥事?”
陆氏被长歌气笑,携了远黛的手,道:“甭管她,一和她提亲事,她就这个鬼样子。哪里是有什么事?这是在躲我呢。”
远黛听的两眼放光:“表嫂莫不是帮表姐相看了表姐夫?是哪家的公子?”
陆氏伸手点了一下远黛的额头:“鬼丫头,这也是你能打听的?”
“哎呀,表嫂,你就告诉我嘛,哥哥们对京城人家的公子都熟悉,回头让哥哥们去打听打听,也保险些不是?”
陆氏叹道:“哪有这回事儿?你表姐你是知道的,不是我自夸,寻常人家的小郎君,鲜有能配得上的,我和你表哥这几年,为着她的亲事,可愁了不少,偏她自己不着急呢。”
至于长歌有自己相中的人这件事情,陆氏到底觉得传出去,不好,便也没同远黛提。
却说长歌逃离陆氏的眼,回到自己的院里,倒是不由想起李为庸来。
一想到再过些天,便能见到他了,心里是又期待,又愁怅。
转眼便进了腊月,过了腊八,便进入新年了。
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终于回了话来,说是睦郡王定下回京的日子,刚好就是腊八。
而狄陌年那边,也打听了朝庭这边的消息来,道是如今满朝上下,都准备着迎接睦郡王的胜利之师回朝的大事呢。
狄家兄妹都是出身武勋人家,天生身体里的热血便比别人多几分。
听了狄陌年的话,狄陌月和远黛都兴奋起来:“哥哥,你可打听清楚了,睦郡王自哪个门入城?到时候二表哥肯定也会跟着睦郡王一道入城的,咱们去看看好不好?我们长这么大,还没瞧过大军入京的壮景呢。那天肯定很热闹,你不是说,到时候陛下会亲自出来犒赏大军么?我们先订个茶楼临窗的位置,到时候好瞧热闹,好不好?”
那天肯定是万人空巷,汴京城难得遇上这么大的事儿,百姓们哪有不凑热闹的?何况睦郡王这回大败北辽,大宋国的北疆,可算是能安稳几十年了。要不是龙心大悦,也不会定下这么大的阵仗。
狄陌年一拍脑袋:“要不是你们两个小东西提醒,我还真没想起这事儿,光顾着高兴,回来告诉表姐这好消息了。我知道大军入京走哪个门,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定茶楼去。趁着现在知道消息的人不多,我们还能订到好的拉置,再过两天,想订地方也不容易了。”
说完,便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长歌还想再问问具体的情况呢,结果一看,阿年这小子,早跑的没了影子。
等去陆氏那里把狄陌年打听回来的消息一说,阿恩几个也高兴的跳了起来。
他们自出世,还没瞧过自家二叔呢。当然也想早点见到传说中的二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大英雄。
转眼就到了腊八,因着睦郡王进京的大事,整个汴京城的百姓,也都没了心思去过腊八节了。原本腊八意味着新年的到来,这一天,还是挺受世人重视的。外头的百姓尚且如此,文家就更别提了。
陆氏连腊八粥,都准备的不甚精心。
按说,京城的大户人家,这一天都是要在门前施腊八粥的,可腊八这一天,为着睦郡王进京的事情,便没几家有心施粥的,就算设了粥棚的,去领粥的,也没多少人。
但该尽的心意,自也要尽,陆氏知道这一天家里也没时间心情施粥,便只给寺院里的施了米面,倒是大相国寺那里,聚集了不少领粥的人。
而文家,早早用了早膳,便都打算去早就订好的花楼,专等睦郡王领着手下的军官和亲兵进城了。
陆氏却担心朝歌进宫领赏之后,家里没个人在家,犹豫着要不要一道去。
天歌笑劝:“放心吧,咱们看了热闹,便回来。二郎左右还要进宫面圣,陛下肯定也要设宴犒赏,等他家来,也得半夜了。”
陆氏一想,不由道:“那咱们准备好的晚膳,岂不是白准备了?”
天歌道:“二郎肯定想着咱们呢,怎会让你白费心?咱们就等着二郎回来,再吃酒就是。再说了,宫里的饭岂有家里的饭菜热呼?二哥肯定留着肚子,回来吃咱自家的饭菜呢。”
宫宴素来就不是个真能吃饱肚子的地方,这点,陆氏倒是知道,经这一提醒,便高兴起来:“那我同你们一道去。别说孩子们,就是我这个做嫂嫂的,也想看看咱们二郎穿着铠甲的英武样子。咱们二郎长的又好,今儿怕是上京城的贵女们都出动了,这回,还不知道要有多少贵女们,看中咱们家二郎呢。我这个做嫂子的,想想都觉得骄傲。回头二郎回来,你是兄长,好说话,也问问二郎,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我定给他说个中意的媳妇回来。”
趁着时辰还早,街道上还不算挤,一家人上马的上马,上马车的上马车,浩浩荡荡,去了定好的茶楼里。
等他们才到,小崔氏也带着孩子们到了。
两妯娌相视一笑。
阿茗和小意梅都过来拜见长辈,一翻见礼,才各自坐下。
陆氏道:“大哥去上朝了?晚上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今儿你们都住在我们那边,院子都收拾好了。六郎还没见过大哥呢。”
朝歌在家行二,可他们这房的兄弟里,却行六。因此陆氏在家中时,称他为二郎,在小崔氏面前,自是要称六郎了。
小崔氏笑道:“哎哟,这几天不只孩子们念叨他们六叔,就是你们大哥,也整天挂在嘴上,咱们家出了个将军,你大哥现在天天笑的合不拢嘴的。他倒是说晚上定要赶过去的。只是陛下在宫中设宴犒赏功将,他也得留在宫里,估计得和他六叔一起回来吧。想想也好笑呢,外头的人,可不知道他六叔是咱们家的人,他们兄弟又没见过,怕到时候也是相对不相识。”
楚歌是四品郎中,宫中设宴,他肯定也得参加。
陆氏听了也笑:“也不知道六郎这回在宫里,会不会禀了实情,说是咱们家的人。”
小崔氏叹道:“说不说的,都是咱们家六郎。对了,这事儿,可写信跟家中长辈们说了?”
陆氏道:“得了确切的消息,他们五叔就给大伯父和四叔,还有琅大伯都写了信。想必如今家里已经知道了吧。等六郎回来后,咱们问问,是不是能告个假,回山阳一趟。毕竟……”
毕竟父母去世后,六郎还没回去给父母坟前添柱香,磕过头呢。再就是,族里,六郎出生,还没进过祠堂,六郎是男丁,这可是大事儿。如今他又是将军,本就是四品了,估计这回还能再升一升,族里岂会放过开祠堂的机会?
小崔氏应道:“定是能的。别说他们六叔了。就是你们大哥,这回也念叨着,看年后能不能也告个假,回去一趟呢。”
楚歌无事想告假回去,估计难。
小崔氏也不过这么一说罢了。
正聊着,就听到外头吵闹,说是大军入城了。
其实,昨儿晚间,睦郡王的队伍,便到了城外,只是大军进城不是小事,肯定是要驻扎在城外,等着领旨,才能进城的。
文家一行人,听到外头的声音,便都去了窗户边上。
而茶楼里,也陆续满了人。
等了足一柱香的时间,御街那头,才慢慢看到一队人,正缓缓而来。
等近了,方才看到,领头的人,正是睦郡王。
这人,长歌却是见过的。
正是那年在田庄上,遇上的柴三公子。
长歌并不觉得奇怪。因为这事儿,她已经听二哥提过了。
再一看,睦郡王身后,紧跟着的,便是自家二哥文朝歌。
还没等她开口,天歌已指着朝歌,对自家几个孩子道:“快瞧瞧,第二位,穿着铠甲的,就是你们六叔。”
天歌虽已经不是第一回见着死而复生的自家弟弟了,可也激动的很。
陆氏当然也是满心的激动。
屋里的人无不如此。
看到自家二哥,长歌还特意挥了挥手,喊了一嗓子:“这里这里!”
今儿她穿的不是男装,而是一身大红的裙装,挽了个飞云髻,头上插着步摇,因茶楼面南,她半边身子伸出窗外,那步摇,还有她那张美丽到极致的笑脸,在太阳下,熠熠生辉,晃的人睁不开眼。
原本目不斜视的柴钺,在人声顶沸中,听到这清越的声音,似乎略有些耳熟,莫名的,便抬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那明亮无饰却有如带着魔力一般的笑容,便直直撞进了心里。
柴钺便想起那一年,春日的乡间小院里,那个坐老树下的轮椅上,唱着歌的少年。
一样明亮的眼,不一样的,只是如今这张脸,因着喜悦,象发着光。
而当年的青涩少年,却是一脸的囧然,眉眼间,疏阔之中,又带着几份似轻愁的阴郁。
柴钺不禁转过头,去看阿洛,果然就见阿洛仰着脸,对着那姑娘,还有窗户伸出来的其它的几张脸,露出了难得的极灿烂,又温柔的笑容。
这便是了,那个美的让他觉得有些窒息的女子,果然就是当年遇上的那个乡间少年。
阿洛,不,文朝歌一母同胞的妹妹。
想起当年阿洛说过,将来把自家妹妹嫁给他的话,还有阿洛夸的天下无双的那个妹妹,柴钺不禁又看了一眼。
却见那女子眼里只有自家的哥哥,好象完全没有看到他。
柴钺不禁有些郁闷。
明明他这么英武俊美的一个人。
她眼里竟然是半分没有瞧见。
“我们等你回来!”长歌冲着朝歌挥了挥手,大声叫嚷着。
朝歌温柔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等朝歌应了,长歌的目光,便滑了过去,看向后面的人。
只一眼,便看到了朝歌身后不远处,与别人并行的马上,李为庸,也正两眼明亮,面露笑容的看着她。
长歌的目光,便象是被粘在了李为庸的脸上。
抿了抿嘴,发现自己似乎忍不住有点想哭。
大概是李为庸感觉到了她的心情,眼中的神情越发温柔了。
“等我回去。”
长歌虽听不到,却读懂了他无声的话。
便重重的点了点头。
李为庸的眼里的笑意更甚。
这一冪,自然落一了正看着长歌的朝歌和柴钺的眼中。
两人的反应当然不同。
朝歌可不舍得说自家妹妹的不是,当然是勾引自家妹妹的臭小子该死,因此狠狠的瞪了李为庸一眼。可惜这个臭小子这会儿眼中只有窗口的那个人,完全接受不到来自二舅哥的恶意。
而柴钺,顺着长歌的目光,看到李为庸,不禁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