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树声找徐元佐的目的很简单,了解清楚基金会广济会的运行原理和程序。△↗,.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能够加入云间公益这个披着松江府名号的徐家产业。无他,乃是陆家自身结构的问题。
陆树声与陆树德兄弟二人都身居高位,只是陆树声有隐士情节,呆在家里不肯出仕。陆树德现在还是一方大吏。往上看,陆家还姓林呢;往下看,陆树声的长子才十岁。这就导致了陆家上面没有余荫,下面没有栋梁,全都靠陆树声撑着。
一个注重喝茶养生、读书消遣的隐士,让他担当这么大的责任,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之前陆树声与徐阶往来并不密切,因为他觉得徐阶的官僚属性远超学者属性。然而牵扯到了家族兴衰,以及能否顺利将家业传给儿子,陆树声脑子里还是很清楚的。自己既然没有能力,就交给有能力的人来做。
徐元佐毫不奇怪陆树声这种豁达的心态。如果不是一个将史书读透的人,恐怕连陆树声的儿子叫什么都不知道,然而陆树声慧眼识珠地为他儿子找了两个陪读,却是赫赫有名。一位是兵部尚书袁可立,一位是礼部尚书董其昌。
“如今机巧刁徒蚕食鲸吞,而部院不能执法如水,苦之甚矣!”陆树声一改平日温和不议人之短的美德,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海瑞。
徐元佐早就知道诉讼之风大起,预备了一个律师团随时盯着。虽然海瑞不能被收买,然而海瑞终究只有一个人,他借调的都是府县衙门的书吏,这些人如今可都是隐藏着的徐党。
“我家也是侥幸。”徐元佐作出一副羞涩的模样:“若非大父要捐助乡梓,如今怕也是官司缠身。”
徐家的土地可比陆家多得多了。
陆树声却不相信是徐阶突发善心。他已经六十岁了,终究不是好糊弄的年轻人。在他看来,徐家在海瑞尚未到任就开始着手准备,要不是有内幕消息,便是见微知著。而后者更符合徐阶那老狐狸的形象。只是不知道这个少年何以在狐狸窝中脱颖而出。直接负责广济会之事。
“如今老夫也有心助益乡梓,敬琏可帮我参详参详。”陆树声道。
徐元佐略有些为难,道:“寒家的地产在海部院来之前,就已经在衙门里厘清了权属。捐给云间公益广济会之后,更是在衙门的图册里铁打一般敲定的。如今平泉公的地本就有纠纷,要想脱离出来却是有些不便。”
陆树声知道自己慢了一步,并不说话,只是看着徐元佐。
徐元佐目光飘向窗外。心中摸索着海瑞和地方势家的关系:按照徐家确定的战略,海瑞能留任吴抚是最好的。不过现在看起来,徐家是躲过海青天风暴了,但是其他势家仍旧饱受其扰。即便徐阶不发难,他们也会发难赶走海瑞。这无疑是对徐家既定策略的攻击。
高拱入阁的时间表越近,下一任吴抚的立场就越难说。徐元佐当然不能叫那些势家富户影响徐家的发展他现在可是徐家战车上的重要一员。
“小子倒是想到的一个办法,只怕平泉公一人还不够。”徐元佐缓声道。
陆树声道:“姑且说来。”
“土地本是家族的立身根本,因为地里的孳息年年都有,就像是养了母鸡下蛋。若是这只母鸡非但不下蛋,反而胃口极大。那么……只有宰了炖汤。”徐元佐道:“那些告肥状的刁民,无非贪心。若是让他们知道,拿了这地,反不如不拿,他们自然就要吐出来了。”
陆树声迟疑地看着徐元佐:“如何做呢?”
“一条鞭法。”徐元佐道。
一条鞭法更早些叫做提编法,并非张居正拍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前人的智慧成果。如今叫提编法的人越来越少,而一条鞭法的名声渐渐大了起来。诚如其名,此法的精髓就在于赋役、税租统统折入田亩,计亩征银。官府只收一个税,简单清晰明了公开。
这看起来是桩有利民生的好事,然而实际上却很蛋疼:一条鞭法只收银子。
中国从来不是产银国,大明的银课全靠云南的银矿支撑着。闽粤的海商势家推动白银纳税。那是因为他们有白银。种地的农民又上哪里去找银子去?只能在丰收之后贱卖粮食,换取白银完税,等过了税季,粮食价格回升,他们又得去把粮食买回来度日。
这一出一入,身家就被洗了一遍。
江南这种富银区还算好的。到了商业程度低的北方,尤其是西北,直接导致丰收、粮贱、农民破产的悲剧。
“海青天来江南,本就有推行一条鞭法的重任。”徐元佐道:“让他从诉讼的田产之中推开便是了。凡是诉讼田产,无论最后判给谁,先把三年来的赋税折银缴纳。对于那些刁民,能否拿出银子来?”
“如此一来,等若赎买自己的土地啊。”陆树声颇有些纠结。
徐元佐正色道:“平泉公,小子冒昧说一句:国家法纪纲常岂能践踏。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之所以势家豪门惹上如今这些麻烦,不就是为了偷税逃役,不去衙门登录么?”
陆树声脸上一红,烫得发晕。
徐元佐也不怕得罪陆树声,又道:“寒家虽然没有惹上诉讼之苦,然而之前清退的田亩数量,却是数倍于有争议的田亩。甚至不惜得罪亲族,再不准人投献、寄名。”
“少湖公身为士则,行为世范,令人钦佩。”陆树声深吸一口气,对此也只能赞叹。
徐家三万亩地是正经买来的。在此之外还有二十四亩、八十一万亩等说法。这些或是投献寄名,或是诈冒亲族,其中的利益链盘踞在徐家管事、中小地主、衙门书吏之间。要将他们立刻剔除干净是不可能的,徐庆如今正在做厘清土地的事,风声所到,下面还比较克制罢了。
“换个角度来说,完了三年的税之后,地产总算是确凿无疑了,日后也不惧刁民勒索,可谓快刀乱麻,永绝后患。”徐元佐劝道。
陆树声微微颌首,深以为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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