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深秋已至,树叶枯黄。
顾婉出了月子,陈郡主也回了家。
沐家这个宝贝疙瘩,还没有正经取名儿,不是沐七不记得给孩子定个名字,只沐延旭总担心沐家的孩子容易夭折,特意叮嘱,先给取个贱名多叫叫。
沐七想了想,干脆就叫‘留哥儿’,希望他能长长久久地留在父母身边。
顾婉听了直笑,忍不住啐道:“你自己小小年纪就四处乱跑不着家,这会儿到想把儿子拘在身边儿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到底还是叫了留哥儿,想来,顾婉自己也是希望儿子常伴身边的。
天气转凉。
顾婉坐在窗前,伏案奋笔疾书,一手大气的楷书,秀美不缺筋骨。
她这会儿写的是字帖,照着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写的,还有一些很有趣的成语故事,顾婉写起来轻车熟路,连书都不用看。
宝笙自梳头做了嬷嬷,却还是在顾婉身边伺候,她跟了顾婉多年,于读书识字上颇有几分天分,虽然不能吟诗作赋,却是博览群书,对天南海北的风土人情,知之甚广,虽然写的字儿只是能看,可欣赏水平却极高,也能在这上面,和顾婉说上几句话。
“王妃用自己写的帖子,给咱们家那群小丫头当字帖,她们要是还练不好字儿,合该教训一顿了。”
顾婉失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不过是给蓉妞还有家里的丫头们用用,可不敢拿到外面惹人笑话。”说着。她莞尔一笑,“蓉妞都要嫁人了,却还是一团孩子气,除了我写的帖子。旁人的都不肯用。”
蓉妞前些时候跟着王嫂子和王刚他们从涯州到了大庸,已经说了人家,是个绸缎庄的老掌柜的儿子。其实她还有更好的选择。她随着顾婉读书识字,又受了许多教导,人生得娇憨可爱,识礼仪,懂规矩,能识字,会算账。家世现在看来也很是不错,虽然行商,可家里有良田,有庄子,算得上田舍翁。
就以蓉妞的品貌。和顾婉对她的喜爱,她便是嫁入书香门第,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偏偏就是瞧中了邻居绸缎庄的公子。
说起来,那绸缎庄的张公子,生得确实是好,唇红齿白的一少年,属于走在人群里,很可能被当成女孩子调戏的那种。偏偏性情爽利,能说会道。虽然年轻,可已经精通行商的各种门道,经常跟着他爹出门,见多识广,也难怪蓉妞动心。
幸好王嫂子和王刚都不是势力人,想了想。觉得门当户对也好,嫁到不如自家的人家,蓉妞也不至于受气,要真嫁进所谓的书香门第,万一婆婆看不起蓉妞,还得受气,也就同意了。
如今,两个人文定已过,就等着成亲。
在那之前,王嫂子又把小姑娘扔到顾婉身边儿,想来也是觉得王妃身边出来的人,嫁出去也有体面。正好,顾婉每天除了哄儿子,也没什么事情好做,就把她叫到身边,和王府家生子还有新进来的,有些天分的丫头们一起教导,权当提前试验一下,等将来自己有了女儿,教育起来也不抓瞎。
蓉妞当年跟着顾婉的时候,毕竟年纪小,对学习不上心,这些年,早就忘得差不多,连字儿,都很是糟糕。
顾婉才看她写了几个字儿,就直喊丢人:“这要是外面人知道,你这小丫头片子是我教导出来的,我的脸都没地方搁。”
于是,就写出几张字帖,让她每日照着描红,日日十张,不许间断。
当然,练字毕竟是次要的,主要还是管家。
顾婉一开始,也不让蓉妞干别的,就是拿着一堆从王嫂子还有沐七门下商户人家搜刮来的礼单,让蓉妞仔仔细细地看,自己学习怎么送礼。
送礼是大学问,当初顾婉在陈郡主那儿,花了足足一年时间,才全弄明白,当然,蓉妞将来嫁的不过是一介商贾,小家小户的,不用学的那样复杂,可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例如,喜事该送什么,丧事该送什么,中秋要送什么,年节要送什么,门户高的人家该怎么送,门户低的人家该怎么送,回礼应该怎么回……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起来简单,学起来却是极为繁琐,弄得蓉妞焦头烂额,到是其他小丫头们知道好歹,知道懂了这些,将来出嫁之后,也不用为怎么操持家务头痛,学得极为上心。
顾婉也不大放在心上,她能学多少是多少,反正无论是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大不了等将来嫁人管家,知道厉害,再自己琢磨去。
写了一会儿帖子,就有人来传话,说是皇后卧病在床,已经有两天。
顾婉一怔,便收拾了些补品药材,进宫探望。
凤仪宫临水而建,偏于阴冷,顾婉下了步辇,就感觉到一股子阴寒,来迎接的柳氏的贴身大宫女翠柳,连忙取了件斗篷给她披上。
作为皇后寝宫的凤仪宫,是后宫宫殿最大的一座,也与大兴宫距离最近,前朝凤仪宫本是水泽的宠妃韦贵妃所居,韦贵妃是寒门出身,虽然长得艳光四射,得了水泽的宠爱,虽不是皇后,却比皇后说话更管用,但以她的出身阅历,自然说不上有修养。
整个凤仪宫被她给布置得金碧辉煌,好东西虽然多,可俗气的要命,当年沐家攻陷皇宫,好多太监宫女在宫里抢东西,这凤仪宫自然是损失最大的一座宫殿,连墙壁上的金箔,都被人扒得一干二净。
柳氏入住,还来不及大动干戈,总不好在先皇孝期里动土,结果,她常用的摆件摆放进来,再加上凤仪宫原本破败与暴发户似的装饰,到弄得如今的凤仪宫的布置,很是刺目,让人看了就别扭。
此时,晌午刚过,凤仪宫里静悄悄的,顾婉听到通报,径直进屋,就见柳氏半躺在榻上,脸色苍白。
顾婉伸手替她把脉,见只是受了风,有点儿着凉,到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到看得出皇后最近心思郁结,不大痛快。她转念一想,就猜出嫂子这是为何,其实,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柳氏为了沐延旭的子嗣问题,都愁了十多年。
可子孙缘分,本就不是能强求得来的,说也无用。
顾婉苦笑:“嫂子以后万不可随意吹风,现在天气转凉,该加衣服了。”
柳氏笑了笑,也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么大一个人,哪用得着婉儿教训?再说,翠柳她们早早地就把大毛的厚衣裳收拾了出来,不为我,也得为圣人想。”
顾婉失笑:“嫂子,婉儿不过平白嘱咐一句,您就有这么多话等着。”
柳氏摇了摇头:“牙尖嘴利的小丫头……行了,我心里有数,尽管放心……你也是,换季的时候最容易受凉,留哥儿还小,你注意些,让奶娘也精心点儿。”
看着顾婉年轻的脸,柳氏心中,也不觉有一丝怅惘,她与顾婉年龄相差极大,说是母女也不为过,看着顾婉和沐七都有了儿子,她更是有韶华已逝的伤怀。
柳氏拢了拢头发,铜镜里的女子,保养得极好,就像二十**。
顾婉替柳氏掖了掖被角,四下看了看:“圣人可来看过?”沐延旭和柳氏老夫老妻,关系极亲密,要是换了在涯州,柳氏有个头疼脑热,沐延旭就急得不行,整日守着他,此时,看样子那位皇帝是没来凤仪宫。
“一点儿小病,何必惊动他。”柳氏蹙眉,“最近他也忙,听说达瓦族那边又有异动,朝廷里也不稳当,他已经好几日不来后宫了。”
顾婉坐在榻上,陪着柳氏说了几句闲话,到没什么家长里短,多是朝廷这几日发生的事儿。
顾婉按了按眉心,陈郡主和自家舅舅,也对西北的形势有些担心,距离上一次瘟疫事件,已经过去三年,但达瓦族的情况,依旧很差,迟迟恢复不了元气,就连桀骜的统治,都受到些影响。
庆朝经过几年发展,兵强马壮,国库也是满满的,沐延旭早在去年,已经不动声色调动大军,充实定州的实力,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已经准备好与达瓦族来一场大战,这次战争,和上一次仓促应战不同,举国上下,都是期盼已久的。
偏偏在这个时候,朝中的前朝旧臣有异动,不能不让人提高警惕。
而且,桀骜是沐家的老对手,沐家对他的研究,相当深入,他也比较了解沐家,完全能够想象得到,这位主儿从不是个肯吃亏的,没准儿不等沐家出兵,他就要先打过来。
两个女人凑在一起‘杞人忧天’,身边的宫女都见怪不怪了。
庆朝没有什么女人不可干政的规矩,连女将军都存在的时代,女人的地位是相当得高,柳氏和顾婉谈论这些,再正常不过。
坐了一会儿,确定皇后身体无大碍,顾婉就起身告辞。
柳氏还特意叮嘱了几句,她已经好了,不要惊动万岁。
这些年,柳氏和沐延旭一路风风雨雨地走过,两个人不只是夫妻,更是亲密无间的搭档,此等紧要关头,柳氏怎么肯让那人为她操心?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