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园戏院又开戏了,鼓鼓锣锣铙铙敲敲打打的声音吸引着尧城的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这是一座具有浓浓的现代化建筑,前院搭有洋铁皮罩棚,东西两侧为二层楼房,正面为三个拱形大门,进门即为观众席。
青石砖铺成的街道旁尽是些闪烁的霓虹灯光,四周买烟的小贩背着木匣子在戏院门口走来走去时不时询问过路的行人,黑色的四方形大盒子从远方快速的驶来,慢慢的停在了戏院的门口。
身穿藏青色呢料军服,头戴硬壳大帽檐,一双擦拭的锃亮黑色长筒靴的士官从驾驶位下来,小跑着打开了后车门,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句,“大帅到了。”
被称为大帅的人缓缓的从车内走了下来,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身戎装头戴军帽,脚下穿着长筒靴,中等身材小腹凸起,四方脸,淡淡的两撇小胡子挂在下方。
他抬头看了眼宜春戏院挂在门口闪烁着五光十色的招牌,缓缓的踏进了拱形大门,身后则是清一色身穿藏青色军服背着抢的士兵。
热闹非凡的戏院里,台上正咿咿呀呀的唱着牡丹亭,段琪弘无视了大堂里拥挤的人群,直接上了二楼的包厢,这里的视线是极好的,可以很轻易的就看到台上的人。
“逸明,送个花篮给她。”段琪弘吩咐完后便端起茶杯喝起茶来,程逸明啪的一声立正敬礼,“是。”随后便吩咐下面站岗的士兵去买花篮。
宜春园戏院后台,各式各样的人匆匆忙忙的走来走去,精致漂亮的戏服挂在一旁,桌子上摆满了华贵的头饰以及五颜六色的油彩,镜子前一位身着白色长衫的人正在上妆。
“来来来,让一让,让一让。”门外突然响起来一阵喧闹声,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走进来两位士兵,他们弯着腰手里搬一个巨大的花篮,慢慢的放在了地上。
戏班主见了连忙擦着汗跑了过去,笑的一脸谄媚,“哟,二位军爷,真是辛苦了。”其中一位士兵闻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这是段大帅送给楼小姐的,我们也送到了就先告辞了。”说着就走了出去。
他连忙冲外面大喊:“替我谢谢大帅!”这时候四周的人还在旁边议论纷纷,戏班主立刻就瞪了他们一眼,“看什么看!还不赶紧给我干活去!”很快众人便一哄而散。
戏班主拖着肥胖的身体慢慢的走到了那个穿着白色长衫上妆的女人,“你可真是我们宜春园的名角儿啊!这段大帅可是天天往咱们这里跑,我看啊八成是看上你了。”
啪的一声,楼玉将手里的刷子用力的拍在了桌子上,头也不回的说:“还真当我是窑子里的,用几个臭钱就想让我巴着去他大帅府吗,简直是做梦!”
戏班主的冷汗直往外冒,连忙打断她的话,“你真是不想活了!这段家区区是有钱这么简单吗,他可是咱们北地尧城的督军,你得罪他几条命都不够掉的!”
楼玉终于转过了头,清眸如水,黛眉如烟,眉间带有一丝淡淡的怒气,“反正我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戏班主无奈的叹了口气,楼玉自小就被他从外面捡了回来,一直跟着他学唱戏,如今终于一炮而红成了一方名角儿,可这惹不起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楼玉在台上举步轻抬如风扶柳,启齿似燕语呢喃,浮一袭水袖丹衣,唱一出霸王别姬,声音清丽婉转,曲调哀怨不平,引的场下之人叫好声一片。
段琪弘闭着眼睛跟着拍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手,显然是听的心神荡漾煞是欢喜,就在这时,程逸明突然收到了楼下士兵的报告,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
“大帅,少爷也来了。”段琪弘闻言睁开眼睛就骂了一句,“妈勒个巴子的!这小兔崽子,不在军营好好给我待着上这种地方干什么来了!”
段琪弘立马就没了听戏的心情,他看了眼站着的程逸明吩咐道:“去吧那个小兔崽子给我叫过来,他妈的,我不信我还治不了他!”
程逸明立正敬礼连忙向旁边的包厢走去。
此时段大少爷正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和他的一群哥们儿喝的热火朝天,程逸明打开包厢后就看到里面莺莺燕燕一大堆,这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这里是妓院呢。
“少爷,大帅让我来叫您。”随着他的喊声,四周的人全都沉默了下来。
段修成将坐在他腿上的女人推了出去,随后便看向了他的那群哥们,笑嘻嘻的说:“兄弟们对不住了,老头子叫我,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玩儿。”
随后程逸明便带着吊儿郎当的段修成来到了段大帅的包厢。
段修成一进来就吓了他老子一跳,段琪弘听戏听的正入迷呢,耳边突然就被人喊了一声,“段大帅,听戏呐!”直吓的他不堪重负的心脏砰砰的跳个不停。
“你个小兔崽子!”段琪弘抬手就打向了段修成,段修成连忙和他老子拉开距离,笑的没皮没脸的。
段琪弘见打不到他也不继续了,瞪了他一眼让他坐下,随后漫不经心的问:“今天这是又和哪家的少爷混一块了?”
段修成随手抓了一把桌子上的花生米就开始吊儿郎当的吃了起来,“陈老二、燕小六子、张家老大以及何家老四。”
段琪弘端起茶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这尧城的富家公子、军家少爷全都不是省油的灯,可别把你自己玩儿进去。”
“老头子你可别操这份儿心了,你还是想想怎么讨好你的十三姨太太吧!”说着就往看台上努了努嘴。
段琪弘笑着喝了口茶然后将视线移到看台上,“逸明,明天就给楼小姐下聘礼,如果她不收就不用看我的面子了。”
程逸明面无表情的回答了一声,“是。”
段修成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依旧漫不经心的往嘴里丢着花生米,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戏台上唱戏的人。
楼玉没想到事情竟然来的这么快,她的家一大早就被两排拿着抢的士兵给围了起来,一箱箱红的刺眼的聘礼摆的大堂到处都是。
“程长官,这是什么意思?”楼玉气的脸都白了,怒气冲冲的质问程逸明。
程逸明作为跟了段琪弘十几年的副官,从几千人里精挑细选出来,心思玲珑剔透不说且尤为善猜测人心。
他早知道楼玉不愿意做这第十三房姨太太的,所以他只能采取了非常手段,“带进来。”随着他的一声吩咐,两名士兵便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楼玉定睛一看瞬间腿就软了,她看着被架起来的戏班主嘴唇抖的厉害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戏班主她早就不知道死到哪儿了,对于她来说这个人就是她的父亲,比亲身父亲还要亲,养育之恩如何能不报!
戏班主看向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这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名角儿,他视作亲生女儿一般,如今看着她因为自己受人威胁,真想一了百了省的拖累她。
程逸明掏出怀表看了看,随后问:“楼小姐,你想好了吗?”
楼玉死死的咬着下唇,眼角含泪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戏班主,然后屈辱的点了点头,“我同意。 ”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如今保住戏馆主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程逸明顿时就长舒了口气,他现在如果赶紧赶回去还能好好的吃个早饭,他转头对架着戏班主的两个士兵挥了挥手,士兵放手后戏班主立马就瘫坐在了地上。
“楼小姐,晚上我会来接你。”程逸明对着一脸惨白的楼玉说完后就一个人走了,那些士兵全都留在了她的家里。
“小玉,是我对不住你!”戏班主坐在地上哭的鼻涕横流,楼玉无力的也跌坐在了地上,眼里是一滩死水。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在这个强权就意味着一切的乱世,弱者连最起码的选择都做不到。
楼玉呆呆的坐在屋子里,她将精致的戏服、五彩的染料以及华贵的发饰摸了一遍又一遍,她很快就要做段琪弘的姨太太了,这些东西也全无了用武之地,她再也不能登台唱戏了。
尽管楼玉期望晚上不要来临,但是它依旧会来,“楼小姐,我们该走了。”门外的程逸明还是来了,楼玉默默的将梳妆台前的剪刀藏在了袖子里,随后打开了门。
圆头黑色别克汽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大帅府门口,楼玉面无表情的下了车,抬头看了眼这深宅豪院,没来由从心底深处产生了一种寒意,她轻轻的抱住了自己。
“哟,这就是老头子刚刚纳的十三房姨太太?”程逸明带着楼玉进了门,正好遇见了要出门的段修成。
段修成立马就将他花花公子的一面暴露了出来,他仔细的将楼玉上下打量了一遍,嘴里还啧啧有声,“长得倒是如花似玉,可惜的是跟了老头子。”
楼玉有点受不了他看人的眼光,他似乎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这让她非常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