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被白莲教围困了一个多月,朝廷的援兵杳无音信,旁边的许昌早已陷落多时。如果不是连绵旬日的大雨,白莲教早就把大炮送到城下轰他个稀里哗啦。金坷垃决定自己去打,攻城战涉及到火炮的应用,这方面全军公认的专家就是他自己。在离开许昌之前,他留下了大棍子负责军队供应,让岳漫步领着几百士官去操练士兵,而傅友德有一项更为困难的事情要做。说困难是因为这件事很简单,而简单的事往往难以办到。
许昌抢劫弄到了第一笔制造大炮的铜,但是远远不够,金坷垃迫切需要将民间的铜钱收归己有。铜钱的使用者主要是农民和小商贩,自然不能明抢,要拿回来只能想办法。金坷垃是有主意的,那就是替代货币。铜钱之所以可以流通是因为他含有一钱两分的铜,一般私铸铜钱也有同等的份量。白莲教要把老百姓的钱替换掉,就要支付同等的货物。满清时代银子是很值钱的,普通老百姓一年的收入也不过折合一两银子,换算成米就是大约188公斤大米(勉强吃饱)。白莲教确实抢到了不少钱,但这些钱难以使用,除非是城市中的酒楼这一类做生意的场所,不然在农村根本花不出去。
金坷垃的方案是这样的,白莲教铸造一钱重的铁钱,向百姓收购铜钱。你要是老百姓你会换吗?当然不会啊,又不傻!铁才多贵,铜又多贵。所以这一手还有后招,只要持有白莲教的铁钱,就可以按照一枚铁钱换取一斤的比例向白莲教军需处换取粮食。
嘿嘿,粮食是人的必需品,每每一到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飞涨米贵如珠,此时若你手中拿着几块铁钱,恭喜你,白莲教会卖给你粮食,然后你一家都能活下去。这就是铁钱可以代替铜钱的秘密,铁钱本身并不值钱,值钱的是白莲教信用体系,只要铁钱和白莲教收存的粮食挂钩,迟早可以获得百姓的信任,铜钱自然也就收回来了。
所以,傅友德的任务就是弄明白这个铁钱到底是怎么发行和回收的,然后做好发行铁钱的相关准备工作。这个任务相当艰巨,傅友德就一农民出身,从战火中成长,小农意识浓厚,突击学习了点文化,自己名字都写不清楚,你让他做金融工作,这不开国际玩笑嘛!
赶鸭子上架,凑合吧!
安排好后方,金坷垃带着三千步兵,辅兵一千,炮七门,骑兵三十六人向禹州城进发。
奇技淫巧不是我的最爱,戎马倥偬,血海黄沙才是我的归宿。雨水虽然停歇,道路却还有些泥泞,人走过去或许不会陷,炮车却毫无悬念的陷入泥土,好在制造时金坷垃就已经严格控制火炮重量,士兵只要用力推一下就可以把火炮弄出来,虽然费了些功夫,却还不至于寸步难移。那两门三千斤大炮就没有办法了,只能等工匠修好了才能处理。轻巧的铜炮从身边绕过,仿佛新时代对古董的嘲笑。
金坷垃知道傅士仁这个家伙不怎么靠谱,基本上是靠着叔叔的关系坐上这个位置的,他特意嘱咐,要注意开封方向的清军增援。接近禹州之后,还是不放心,派出自己的亲卫骑兵十八人向开封方向侦察,只要清军接近,这些骑兵至少可以提供一天的预警时间。
可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直到部队到达禹州,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种不同寻常的寂静让金坷垃生出一丝未知的恐惧,人总是会为不知道的事情而害怕,知道的越多就越害怕未知。金坷垃骑着马,绕着禹州城墙观察,他就是在观察城防薄弱处。远处乌鸦还在徘徊,前几次攻城失败的痕迹清晰可见,尸骨漫野,无人收敛。
“为什么不夺回烈士遗体?”金坷垃压抑住怒火问道。
“死都死了,顶着弓箭火枪去抢尸体犯得着吗?!”傅士仁不屑的说着。
“傅卦长,弟兄们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那里让乌鸦啄食,在那呻吟惨叫,会是什么想法?!”
“谁敢去夺尸体?”
金坷垃非常愤怒,但是不好表露出来。“士官长!”
“在!”一彪形大汉策马出列。
“传我命令,把大炮调过来,步兵夺回城墙200步外的全部烈士遗体,让他们入土为安。突破口就选在这个位置!”金坷垃迅速下达命令,中军就像一台严密的战争机器,立即进入状态。
辅兵按照金坷垃的指令,撑起盾牌,在城墙外约300米的地方堆土筑起炮垒,这里是城头守军那些轻型火炮的最大有效射程。当然,如果他们愿意抬高炮口也可以,只是这种炮弹没什么准头,而且会被炮垒的外壁挡下来。城内火药看起来也不是很多,对白莲教的行动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天刚刚擦黑,金坷垃自己带着中军步兵上去收敛遗体,禹州城下数百具尸体,经过几天日晒雨淋早已发臭,令人作呕。这个时候如果自己不去,金坷垃不知道手下会不会心甘情愿的执行命令。他们用草席裹住尸体,再用担架抬回来,然后堆在一起,烧掉。
“士官长,北面的敌情有发现吗?”金坷垃念完超度经文,问道。
“都回来了,侦查范围扩大到两天路程,还是没有发现,我让步兵队尹兄弟派奸细去开封打探。”
“辛苦兄弟们了。”金坷垃眉头紧锁,“不对劲啊,一个多月了清廷在干什么呢。”
士官长是魔女亲自挑选出来的护卫,豫北多习武之人,这位士官长经过挑选进入士官集训,又在训练中得了这个士官长的头衔。看到金坷垃愁眉苦脸,他心中着急,现在最坏的消息就是没有情况。
“法王放心!明天我们一定探来消息。”
士官长下了死命令,不管什么情况,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要弄回来,不一定是关于清军的,什么道路泥泞,什么江河涨水统统报过来。
这么一说倒是有一个人举手了,他带回来一个小孩。灾荒之年,父母倒闭路边小孩孤苦无依的事情时有发生,他一时心软便将人带了回来。若是平时,士官长不会多问,送去济生堂就是,今天他着急,多问了一句。
“村里还有什么人啊?”
“村里的叔叔伯伯都睡着了。”
这下子可惊动了金坷垃本人,因为如果是饿死,那至少会有人掩埋尸体,全村睡着意味着短时间内全部死光。
“让那个人带我去,隔离那个小孩!”金坷垃急道。
擦!如果是这样,清军没有南下的原因就很明显了。这也意味着现在自己的军队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法王,前面就是小孩说的那个村子。”
“连一点动静都没有。”金坷垃喃喃说道。
冷冷的村庄横在前面,一片死寂,偶尔鸦鸣,提醒着人们这里还有生命。
金坷垃压抑住内心的恐惧,策马前行,但不知何故,一向听话的大斑不干了,耍赖兜圈就是不肯往前走。
“把马拴好,我们走过去吧。”看到没几步路,金坷垃决定步行前去。不走几步,老鼠成群结队的从路边爬过去。
“法王,要不回去吧,这是死地!”
“不看清楚等会儿我们那也是死地!”金坷垃不管他,继续前行,骑兵哪里敢自己呆着,硬着头皮跟过来。“掩住口鼻,跟我来。”
村子的道路还算干净,就是没有人,连狗叫都没有,金坷垃小心的推开门,房子里一切如旧,桌子上还摆着昨天吃过的残羹剩饭。金坷垃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推开房门,里屋躺着两个人,应该是一对夫妇。
金坷垃壮着胆子走过去,想看看他们还有没有气,谁知不看还好,只一眼,吓得他倒退几步,脸上血色全无,眼泪夺眶而出。
“砰…啪…坡…”
“法王?”
“跑!”
平时打仗造反虽说危险,但没到要命的地步,今天金坷垃第一次感觉到死神就在他背后。
“树块牌子!这里绝对禁止进入!”金坷垃跑出村去,这才解下面巾。“收回所有斥候!撤军!”
“法王?这怎么回事?”
“黑死病。不想死就别废话。”
两人跑回军营,连门都不敢进去,先让人送来一套衣服,然后把马具和衣服统统烧掉,洗了澡换上新衣服,又把马洗了一遍,这才敢回营。
金坷垃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人在恐惧的时候疲劳会被无限放大,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那张发黑的脸,七孔流血,死不瞑目。
“通知傅仕仁,立即撤军!”
“如果傅卦长不肯走怎么办?”士官长问道。
“通知尹兄弟,立即带人撤退,傅仕仁那边我去说!”
“可是法王,城墙已破,最多明日就能夺下,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你想得瘟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