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四,大寒。温暖的炭火,酥软的烤鱼,美人起舞,清酒香醇。金坷垃对酒当歌,与新招揽的日本浪人一同畅饮。千里之外的西北战场,可怜的张艾什么都没有。
那年月也没啥羽绒服,富贵人家通常用狐裘保暖,军中大约也就是和琳有如此待遇,其他将官只能穿着三四斤重的棉衣御寒,张艾就更不用说了。奇怪了哈,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只要能御寒你管他什么衣服呢?话不是这么说的。和琳穿狐裘,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这东西他排汗。打仗不是待家里看书,不管你是骑马还是走路都要消耗大量的体力,这一切都会出汗。在寒冬腊月,汗水会被棉衣吸收,这就导致两个非常致命的问题。第一,汗水会增加棉衣的重量,而且无法排出。第二,汗水温度下降之后士兵会感觉浑身掉进冰窟一样,极为容易受寒生病。绿营兵一月3斗米,也就是37斤出头,根本吃不饱,就算战时补充一些也不可能满足养病的营养需求。所以只要冬季作战,冻伤病死极多,金坷垃在实际作战中避免冬季作战,特别避免冬季大范围机动就是这个考虑。
张艾一身棉衣随军作战,虽然骑着马,却还少不得受冻。冬季兰州城外温度已经下降到零下十几度,清军一日疾行后就地扎营,早已疲惫不堪。这个时候就是最容易遭到突袭和打击的时候,伍弥泰先守后战就是为了调整状态,同时也要承担遭到敌军突袭的风险。不过他人老成精,只要有了防备和营寨,总不会太糟糕。伍弥泰信心满满,张艾不知死活,这一夜就在老将的担心和小官的辗转反侧中度过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伍弥泰高兴坏了,这是清军最为脆弱的时候,新教“血脖子”不敢袭营,一到白天,清军列队冲杀,对付那帮子盔甲都不齐全的农民,就是真正的屠杀!天刚亮,老将军迫不及待的要做早饭,还特别叫人梳理了自己的胡子。伍弥泰是典型的蒙古人,皮如刀挫,眼似铜铃,脸宽如面盆,耳大能山峰,满脸络腮胡子竟不卷曲,而是直挺挺的,感觉整个人都要爆炸了。花白胡子,威风凛凛的老将往营帐门口一站,喝令兵丁集合。
“弟兄们!立功受赏即在今日,兵部张主事就看着大家,杀敌立功,觅个封侯!”
兵士们大声欢呼,声浪如涛,层层叠叠,一时不知多少豪情。
“报!将军!探马来报,贼营尽空,不见人影。”
“什么!”伍弥泰吹胡子瞪眼,一脚跺在木台上,那是浑身发抖。“本将军还没出马他就跑了?!”
“将军神威,贼寇望风而逃。”
“放屁!”伍弥泰大急,这没有人头他怎么报功啊?“点齐人马,拔营追击!”
张艾闻言大惊:“将军不可,我军一夜奔袭已经疲惫,现在敌情不明,贸然追击恐有埋伏。”
“你放屁!”伍弥泰大吼道,“你个数人头的小官,老子打了几十年仗,还用你来教?点齐人马,给我追!”
在列军官一听这话吓得魂飞魄散,张艾官小是小,可权力特别大,你这么吼他,不好收场啊!可见这个伍弥泰几十年升不上去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做人这条,真不怎么样。不过现在没时间想这些,大军开拔所有人都要收拾停当出发。这支人马本就是轻装上阵,张艾的大部分家当都放在大营车上,带来这边的只有几个包袱,往马背上一放就能走。主仆三人三匹驮马,跟着马队一路追赶。
“老爷,你看那边!”
张艾顺着手指看去,远方竟似有一股炊烟袅袅。只要不是瞎子,伍弥泰必然是能看见的。
“全军右转,继续追击!”
果然!张艾没多久就听到了指令,骑兵队马上右转,向更深的草场追去,寻找那一缕炊烟的位置。脱离了兰州附近的山地,外围一马平川,义军也不是徒步的,如果人家一心要逃跑,清军重骑兵并不太好追。伍弥泰立功心切哪里顾得许多,策马狂追。大军奔走半日,日落时分才看见那一堆柴火。有道是望山跑死马,这看能看见,走可就走一天了。
伍弥泰年已六旬,竟是鞍马不离狂奔一日,廉颇老矣,这打仗的功夫真是没落下。
“将军,这有快木牌,好像有字。”
“什么?”伍弥泰怪道,“点起火把我来看看。”
张艾心里咯噔一下,大事不好!
“老将军且慢!”
“你个数人头的又有什么事啊?!”伍弥泰追不到人已经是万份恼火,反正也得罪了张艾索性得罪到底。
“将军不知庞涓马陵道之事呼?”
这马陵道之战是中国历史上经典的伏击战。是役,魏国上将军庞涓率两万轻骑追击齐军,孙膑在马陵道设伏,庞涓追至马陵道时天色已晚,道旁有大树刻字但字迹难以辨认。庞涓果然命人举火把去看,树白之书曰:庞涓死于此树下。齐军见人点火,知道是庞涓,万箭齐发将他射死,魏军全灭,太子申被俘。张艾此言一出,众将士无不心头一颤,当下戒备起来。那伍弥泰哪里还敢点火,只是下马戒备,又亲自去摸那块牌子。
好像不是“伍弥泰死于此树下”。
“这似乎是一块普通的木牌子,刻的是……好像是个地名啊将军。”
伍弥泰刚刚吓出一身冷汗,如今又被眼前的尴尬气得哭笑不得:“仔细看看,是不是叫落凤坡!”
“落凤坡”三个字伍弥泰特地拉长了声音说。三国时,刘备大军师庞统别号“凤雏”,最后死在了落凤坡。这话意思很明白,你小子一惊一乍的,让你看看是不是落凤坡,免得待会儿又叫出点“敌军”来。
“老将军,还真不是落凤坡,不过此时天色已晚,这里地势较高,不如就地扎营,待明日再追如何?”副将问道。
“天色已晚,就在坡顶扎营做饭!派一组人去坡下取水来。”
坡上扎营,取水很是不便,马谡失街亭那就是犯的这个错误。张艾如今是一句话都不敢乱说,马谡失街亭是因为兵力处于绝对劣势,山上扎营只能进攻不能防守,司马懿把他围住一顿好打,街亭就丢了。伍弥泰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他手上有两千精锐骑兵,还有一定数量的家奴,全军近万人,如果敌军来犯,那么奴才守寨子,骑兵直接从坡上冲下去,就“血脖子”那点军事素质决然抵挡不住。就算战况不利,从坡上往下冲也跑得快一点不是。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老爷,看着情况贼军确实已经作鸟兽散,您就放心吧。”
张艾看着筱伯递过来的肉汤,不知如何作答。书生造反三年不成,恐怕就是因为想太多。什么庞涓孙膑,什么落凤坡,都是小说里的事,就那么一回。仗打了这么多年,死于树下不就那庞涓一人吗?大多数情况下还是敌军作鸟兽散,追杀的人屁事没有。
“好吧,也是我想太多了,您也累了,吃完饭都睡下吧。”
“老爷今晚还要读书吗?”
“这是自然,不读书睡不着啊。”张艾饮下汤水,笑道。
《阵经》说的便是阵形。第一章总论,说的是阵与法。阵法阵法,其实是分开的,古往今来,战阵无外乎步兵,弓手,骑兵三大兵种,弓手迟滞,步兵肉搏,骑兵突击。金坷垃将这些兵种划分为肉搏为主的重步兵和重骑兵,以远射为主的轻步兵和轻骑兵,分门别类介绍各自的作用。阵,自古以来就画在图上,人人知道,但阵并非一成不变,也并非随时展开,而是随时间变化的一个过程,面对不同战况需要变阵迎敌,这阵形变化之法就是“阵法”。这个变化之法历朝历代都是不传之秘,金坷垃却将终极奥义光明正大的写了出来——快!
张艾立即想到那个叫做半百岗的地方,白莲教一个叫尹志平的头领带着一群骑兵纵队突破清军侧翼,然后下马列队侧击,将阿桂所率锐步营的精锐步兵彻底击溃。在这个过程中,清军大阵毫无反应,几乎是引颈就戮。士兵在战场上的变阵速度取决于平时训练强度,恐怕这就是白莲教和清军八旗的最大差别。
“唯骤!”张艾看着金坷垃留下的文字。对发起攻击的秘诀,他就写了这两个字。攻击的突然性是达成战斗目的的最重要因素!只有突然而猛烈的打击才能最快的瓦解敌人的抵抗能力。
唯骤?唯骤……唯骤!
“不好!”张艾暗道。
帐外人影一闪,低身佝偻,明显不是自己人。不过几息光景,刀剑相格之声刺穿耳膜。
“血脖子来啦!”不知是谁高声大喊。
寂静的夜空刹那间被凄厉的哨声撕裂,连日行军疲惫不堪的清兵骤然面对敌军袭营,场面一片混乱。张艾文弱书生,被帐外影影绰绰的拼杀吓傻了,不知道该做什么。突然,一抹鲜血飙到帐篷上,只见扭曲痛苦的面容隔着帐篷怼到他面前,尖刀透体而入,滴血刀尖就在他鼻子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