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瘦小的身子,蜷缩在地上。
“你害怕了?”
书生没有回答,只是筛糠一样的颤抖。
金坷垃笑笑:“既然你害怕,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呢?”
书生颤颤悠悠的说:“因为那是真话。”
“因为那是真话……因为那是真话。”金坷垃反复沉吟,“你叫什么名字?”
“陈……陈公台。”
“因为那是真话,我想我们可以合作了。”金坷垃高兴的伸出手。
“你要我当反贼?”
“反贼一向只诛首恶,不问其他,如果有一天我不行了,你招安就是了。外面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不是吗?”
陈公台撑起瘦小的身躯,淡淡的回了一句:“只要有饭吃,我可以做。”
“好!那就回去上课,等你考试合格,我会给你分配一个位置。”
什么位置?陈公台没有问。但是金坷垃想得很清楚。白莲教是一个靠制度和纪律生存的组织,外面那些人可以用纪律约束,那纪律又要靠谁来维持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时候是愚蠢,有时候却是不可多得的坚持。金坷垃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一切似乎又轮回了,在那年的河南,金坷垃为兄弟们讲课,岳漫步、毛大、小魔女、傅士仁、大棍子、士官长、尹志平,大家喝酒吹牛,不怕朝廷不怕官。现在他又站在了讲台上,但是人却已经不再是那些人了。他们有的走了,有的散了,有的死了。
不是那片地,还是那个人。
命运让我们重新撞在一起,跨过苍茫烟波,漫步海天尽头,在我的对面,还是你!这也许就是缘分吧!
在一马平川的珠三角,带着大炮的白莲教绝不可能逃脱清军骑兵的追杀。
机会只有一次!
胜或死!
当福康安大军沿着羊肠小道向惠州开进的时候,金坷垃悄悄的集结起所有能够动员的兵力。即便如此,也只有他从南洋带回来的两千步兵,一千共和国卫队,十二门6磅炮,四门9磅炮。林锋的八百教徒可以当作肉搏兵力使用。而他面对的是来自福建前线的八旗主力,包括六千以上的重骑兵,接近两万名步兵,由满清最有经验的将领率领。
不管怎么看,结局都没有任何悬念。
如果不是这样,福康安绝不会顶着雨夹雪,在这种鬼天气开赴惠州。金轮法王,那个本来已经该死了的人!他活在世上的每一分钟都是对福康安的嘲笑!他是福康安,康熙的宠臣,唯一一个外姓贝子!无上的荣宠也意味着无尽的谣言,有人说他就是乾隆的私生子,他生封贝子,却没有机会娶一个格格。他的弟弟福长安刚刚进入军机处就成了乾隆的女婿。
是真,是假,谁人能懂。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赫赫武功让这些统统闭嘴!金轮法王,你会像上一次那样逃跑吗?当他看到眼前猎猎旌旗的时候,他知道一切又回到了当年。微微细雨中,白莲教大营就像一头巨兽伏在山前,对方只会在晴天交战,或者清军趁着下雨发起攻击。不过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清军的大炮也打不响,根本不可能夺下这样一座土木结构的营寨。
当阳光遍洒大地,便是两军血战之时。
沙盘方桌,所有的高级军官都聚在一起。
“兄弟们!”金坷垃用他冰冷的眼神扫过众人,“等地面晒硬,清妖骑兵就会出动,他们会将我们包围。所以我的要求就是,在地面刚刚晒硬的时候,提前出动,背向大营列阵,与敌交战!有没有问题?”
“没有!”
“好!出击顺序是,岳漫步,你的步兵团先出,两翼布阵;大猫,炮兵群随后;共和国卫队由我亲领,占据中央阵线;林锋,你的人守营并作为预备队。”
“没说的!法王,别的不敢保证,只要用到我们!我的人没有一个会活着退出战斗!”林锋急道。
“好!这话听着提气,大猫你给林锋派一个传令兵过去,全部命令将以信号旗传递,是否清楚?”
“清楚!”
“好!”金坷垃继续说道,“战斗打响后,等待清妖进入大炮射程,左右炮兵群集中火力轰击清妖中央步兵群,由共和国卫队实施纵队突击,步兵团顶住两翼清军,掩护突击。如果攻击受阻,林锋!你的人直扑清军中央阵线!”
“有什么疑问现在就可以提。”
“法王。”林锋向前一步。
“发言要先举手。”
“对不起。”林锋举起右手,“为什么不让那帮海盗帮我们壮壮声势。”
金坷垃眉头一皱:“岳漫步!你没教过他吗?”
“我……我嘴笨。”
金坷垃示意他退下:“没上过战场的人只会添乱,他们要是乱起来向本阵反冲,我们要向他们开枪吗?”
林锋一拍脑门,原来如此!
“没有问题就各自准备,我为大家准备了军旗,会议结束之后到军需处领。”
这下子可是几个人举起右手。
“法王,这授旗不搞个仪式啥的?”
“没有荣誉的军旗不过是一面破布,只有插到敌营的军旗才值得最隆重的仪式!授旗仪式,战后举行!”金坷垃拉开沙盘背后的帷布,一面鲜红的方布,白色莲花位于正中。“今天我的位置会有一些变化,不再位于战线后方,而是在共和国卫队阵列最前。”
“报!法王,地面晒硬了。”传令兵进账报告。
“出击!”
惠州四面皆山,白莲教大营刚好占住山口,战场狭窄。白莲教三千人马一条步兵线横在山口外面,福康安的迂回空间非常有限。这就意味着,战场正面根本不够投入这么多兵力。步兵也就占个半米的宽度,骑兵就算两三米的宽度都是少的。
金坷垃营外列阵,清军如果动作太慢,那么就只能梯次投入攻击。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福康安果然没有辜负众人的希望。八旗兵的动作相当混乱!金坷垃原本以为,福康安手上有当年阿桂留下的6000重骑兵,这些人是名将阿桂调教出来最强悍的队伍,几乎是唯一敢于肉搏的八旗骑兵。但金坷垃没有想到的是,连续阴雨天气中的行军已经让这些精兵大伤元气,突击命令下达之后,乱七八糟的八旗兵光集结就花了快一个小时。
金坷垃纵身跃上漆黑战马,左手红色白莲旗,右手挥舞着帽子,用他的手掀翻白色的浪花。每一名士兵都脱掉自己的白色头巾,向将军挥舞。金坷垃突然泪崩,他并没有要求士兵们剃头,但所有人,包括林锋的手下,都在一夜之间剃成了光头。他抛掉头巾用这种独特的方式表现自己对领袖的爱戴。
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金坷垃奔跑一个来回,弃马站到战线中间。福康安看在眼里,心中极为恼怒。作为老对手他知道如果这么做马上就会有铺天盖地的炮弹向自己打来。开战先轰指挥官,这是金坷垃的标准戏码,这就是欺负我大清没炮兵啊!
没错,不是没大炮,而是没炮兵!
清军骑兵刚刚出营,炮弹突然就在人群中落下。清军登时大乱,战马疯狂奔走,将自己的主人丢在马下,然后重重的踩上一脚。
清军将领声嘶力竭的呼喊,试图在隆隆马蹄声中叫住乱跑的士兵。但是很快就有新的炮弹落下,场面变得更为不堪,有的骑兵甚至冲乱了后面的步兵。
其实白莲教的炮火是超表尺发射,既无法产生跳弹,也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损失。方圆几米才一个骑兵,巴掌大的铁球掉下来能砸中什么呢?清军炮兵也在拼命还击,但白莲教阵型是一条线,这种队形用当时的大炮去打,命中全靠信仰。
很明显,白莲教有信仰,大清八旗没啥信仰。白莲教的炮弹照着固定的射击区域打,只要清军出来列队就必须通过炮火封锁区,中不中另说,吓唬人的作用倒是极大。
极度混乱之中,福康安只传递出一道有效的命令:“骑兵立即列队,不用等待步兵,自行冲锋。”
在一片混乱中,总算还是有清军将领脑子清醒,发现白莲教炮火虽然猛烈,但实际上就没打死几个骑马的。倒是后来的步兵因为队形密集而损失惨重。他们尽可能把骑兵们往前带,这样就避开了炮兵火力区域。避开火力杀伤区再集结,聪明不聪明?
“命令!敌骑冲锋后,炮兵换霰弹,贴脸轰!”金坷垃话音一落,身边的旗杆立即升起一条横杆,像挂衣服一样挂起一排花花绿绿的旗子。这玩意儿来自英国海军旗语,不过金坷垃把四个数字对应一个汉字,一个竖条就是一个字,这样就可以传递简单的命令。
“报!法王,命令全部发出。”
金坷垃掏出手枪,装填弹药:“兄弟们!不到眼前不开枪!没有命令不开枪!”
清军骑兵已经开始列队,炮兵七手八脚地冷却炮膛,开始装填霰弹。
只见带头的清兵令旗一指,刹那间地动山摇,千万马蹄踏碎乾坤,如山如墙一般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