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您不打算再考虑一下吗?”
金坷垃笑笑:“现在的福州,谁指挥都比我强。”
“为什么?”
“既然张艾熟悉我的套路,又利用我多疑谨慎的特点,我亲自上很难不钻套。与其这样,不如换个人指挥,这世上最好的招是什么?没有招!”
“可是……”
金坷垃看他还是有点担忧,索性就不故弄玄虚了。
“算了,骗不到你。从马尾之战到现在,张艾都是在赌博,只不过他和我交手多次,也许还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每次都押中了宝。从福州清军的后勤消耗看,最多也就一万人,还包括民团练勇,这么点兵力是一定挡不住的。他现在就希望我再钻他一次套!”
东尼大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如此。计谋并不能让力量变强,只是让你把最重要的力量用到一点上。张艾厉害的地方在于,每次都找对了政府军的主攻方向。如果他带来的是陕西兵,凭着悍不畏死的精神加上平时的训练,福州还真有可能守的住,毕竟政府军是仰攻,只要陷入拼刺,双方战斗力就拉到了一个层面。可惜呀,朱珪一介书生,手下又尽是不听调遣的酒囊饭袋。任何一点遭到打击都有可能造成全面的崩溃。
“走吧,开会!”
众将一脚踩进中军大帐,表情诧异,又可以说是目瞪口呆。金坷垃就坐在一边,他们不敢造次。只见案上端坐者高高瘦瘦,勉强算是成年人,脸上稚气未脱。再仔细一看,鼻子又大又挺,嘴唇又肥又厚,脸长额宽,在那个时代的审美中简直惨不忍睹。如果说徐君梅那样子瓜子脸被强行定义为妖魅的话,这长脸不仅是妖魅,还加上难看!还有那个大鼻子,人称牛鼻子老道的那个牛鼻子就是指这个。
“少将军。”有机灵点的抢先敬礼。
众将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个人就是金轮法王的教子,据说此人百毒不侵,身怀异能,顿时分头落座,窃窃私语。
牛儿虽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但确系第一次坐帅位,一时有些不太习惯。他习惯性的往教父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金坷垃用严厉的眼神瞪着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你就是主帅!
什么是主帅?小兵不懂问长官,长官不懂问将军,将军不懂那就问主帅。主帅就什么都懂吗?怎么可能!他也是人,也会迷茫,也会困惑,也会害怕。但在属下面前这一切都不能表露出来,你就是主心骨,是全知全能的,无论有多少恐惧,多少疑惑,你都压在心里。
“众将……听令!”牛儿用他稚气未脱的鸭公嗓子下达命令。这一天他等了很久,也许在那一刻,他脑子里出现的全是教父引领千军,挥斥方遒的身影。在那张用沙盘堆成的桌子上,牛儿说出了他的全盘计划。
金坷垃听起来就一句话:不要怂就是干!
在防御问题上,金坷垃一向强调守险不守陴,即将主要兵力放在城池四周的要害地形上,以牵制敌军使其无法攻城。张艾在闽江北岸建立一个兵营的做法算是有这么点意思。然而大营失陷之后,士气全无的绿营兵便龟缩城内,哪里还敢在城外建立据点,这便成了瓮中捉鳖之势。但金坷垃也知道,福州城南面两大制高点,如果强攻必然伤亡惨重。按照常规做法,应该先进行试探性进攻,摸清敌军的兵力部署,然后再调整主攻方向一波推倒。
牛儿这个初生牛犊,只学会了最后一部分,选一个主攻方向,一波强攻。
万一你选的主攻方向就是敌军重点布防的陷阱怎么办?
金坷垃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在命令书上签字确认。既然自己的行动总是被张艾料到,那就随机做决定好了,我都不知道主攻方向,你怎么知道主攻方向呢?
“这个方案,由我签字同意,诸君严格执行,怠慢者,军法从事!”
没办法了,是死是活看对面的心情。未经试探,谁也不知道对面什么兵力部署,运气好的吃肉,运气差的啃骨头,平时作恶多端的那就只好鸡蛋碰石头了。而且各团只有自己那两门有限的火炮支援,主力炮兵要压制城南高地。习惯了跟着金坷垃吃肉的将领们对这种蛮横无理的决定非常抵触。
“诸位,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牛儿走到他们中间,“教父用兵如神,即便各位懈怠也能百战百胜。但军人的精义是赴汤蹈火,铁血丹心!以无畏的精神压倒一切!我不敢说学到教父的兵法,但一定学到了军人的意志!炮火准备之后,本帅最先出击,必破此城!”
“我只求教父一事。”
“说!”
“我若战死,斩将!将若战死,斩校!校若战死,斩兵!兵若败回,全部枪决!”
“指挥权在你手里,这算临时命令吧。执行!”
众将无不惊骇,这玩命呢!
“今晚渡河,明日早晨火炮进入射击阵位,天亮后发起攻击。”
“少帅,您只给了位置,为规定哪个团去哪里呀?”
“划拳决定吧。”
金坷垃点头:“听他的。”
完了!死定了!不,是所有人只能靠自己!
天刚刚亮,睡眼朦胧的清军突然被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惊醒。江北大营里边的臼炮接二连三的开火,他们负责压制高地上清军炮兵。接着就是6磅野战炮轰击城墙!6磅炮直属各团,由于数量不够,一个团只有两门,即便如此,古老的砖石城墙在近代化的炮弹面前并没有什么卵用。特别是城南的墙面,面对着炮艇12磅加农炮和9磅陆军炮的轰击,眨眼睛砖石粉碎,化作齑粉。炮弹将基础挖空之后,砖墙和里面的夯土轰然倒塌,扬起一片尘烟,遮天蔽日不辨东西。
“牛儿,往没塌的地方冲!”金坷垃悄悄交代了一句。
炮声未停,政府军士兵跟着战旗出击。攻城一般需要梯子,但是金坷垃仓促之间也弄不到这么多梯子,只好让一部分士兵直接往上爬。没错,那年月的福州城墙并不算高,远没有北京城动辄十几二十米的高度,加上长期没有修葺,满是坑洞。政府军士兵只需要把枪背在身后就可以直接摸着砖头爬上去。讲究一点的也可以一边组织火力掩护,一边丢抓钩上去爬绳。实际上各种方法都在用!张艾已经把南城门用沙包堵死,用炮也轰不开,正好从各段城墙爬上去。
金坷垃为什么让牛儿往没塌的城墙上冲呢?因为大炮一旦打开缺口,清军必定重兵堵漏,如果这个时候冲上去,怎么也是一场恶战。有道是枪弹无眼,儿子养了这么多年,被他打死了未免太冤枉。而且金坷垃军令如山,如果他死了,第二期军官团可就一扫而光了。
红旗淹没在硝烟中大约二三十分钟,火炮已经停止射击,爆豆一样的枪声不绝于耳,但都是褐贝斯的声音,清军惯用的抬枪反而没怎么听到。
“报!大帅!南门突破了。”
才三十分钟?!
约莫一刻钟,又有传令兵奔出来。
“报!乌山拿下!清妖崩溃。我大军已经全部攻进城内,向城北卷杀中!”
“好!太好了!”金坷垃大喜。没想到这一通王八拳下来,竟然这么快就解决了问题。
很快,传令兵陆续将消息送回来。金坷垃这才发现,张艾又摆了一个龙门阵。那些从福州城里跑出来卖食品的小市民果然是张艾默许的!机动至北面发起进攻的政府军士兵一下子跳进了这个陷阱,遭到两面交叉火力炮击。弹雨之下,仅仅靠着两门野战炮显然不可能完成突破。
当然了,这个陷阱是给主力部队准备的,现在打你那真的是杀鸡用牛刀。而南面的城防因为工事高大,城门堵死,清军认为不会遭到强攻,结果政府军猛攻之下,不到半个小时就突破了城墙。后续部队就像嗅到了鲜血的鲨鱼,争先恐后从这个突破口突入。
战况急转直下!本来在北面打政府军埋伏的清军主力反而陷入了反包围。政府军各团陆续突破,从南门向北卷击。政府军一路顺着街道攻击前进,只要碰见清军就一顿排枪,然后刺刀冲锋。本来这些新兵都没有接受过完整的训练,如果拼起来还不一定谁输谁赢。但绿营兵早没了志气,一触即溃,前面的溃兵将后面的人也卷走了。
现在情况反了过来,如果张艾不想办法突出城去,恐怕这些绿营兵很快就会被挤压在弹丸之地,然后被炮火收割。背后是政府军越来越近的排枪,前面也不过是黑洞洞的枪口。乱军之中,凄风苦雨,散乱的绿营兵在弹雨中亡命飞奔,死伤枕藉。恐慌迅速蔓延,清军混乱的逃跑,自相踩踏。
金坷垃拍马赶到北面战场,目睹了最后阶段的屠杀。情急的清兵甚至拔刀砍死夺路而走的同伙,有的则是抢夺死尸身上的财物,官不见兵,兵不见官,完全乱成一团。如果此时有骑兵发起冲锋,定然是酷烈的屠杀。
“传令下去,把张艾找出来!他身子不好,绝不可能挤在溃兵里逃走。记住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