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红莲寺。
“徐姑娘。”老七在背后招手道。
“怎么了?”
“这个给你。”老七拿出一枝金钗。
“七哥,你不是又犯戒了吧?私藏战利品可是大罪。”徐美人嫣然一笑,盯着老七眼睛看。
“没有没有!这是法王同意的!”
“那他自己为何不来?”
“法王在处理马家善后暂时没有空闲。不过说回来,徐姑娘的计策真是厉害。”
“东西留下吧,七哥请回。”
根本不搭理。小磊黯然离去,徐君梅的心思深不可测,只有她懂得别人,没有人懂得她。
独孤求败,又何尝不是痛苦。
金坷垃将马文才软禁二龙山,托管家管理马家围楼,又将壮丁遣散令其务农,围楼防务由白莲教派人接管,马家家眷待遇照旧,愿意上二龙山的可以跟走,不愿的可以就地安置,想回家的发路费。
如此一来,表面上马家仍在,马员外换了个人,也是堂兄弟关系,两边化干戈为玉帛,和谐收场。
马家收藏的宝贝自然也成了白莲教的战利品,除了送给徐君梅的金钗,金坷垃还拿到了一支火铳。那年月地主家里有一两支火铳并不稀奇,虽然朝廷严禁民间私有火器,但火枪这玩意儿技术含量比弓箭还要低,大小金川的土司们都大肆装备,土匪手里也有,如果地主没有,那么土匪过来围攻的时候便要大大的不好了。
好在皇权不下县,既然没人管,那么自然会有人用。
马家这支火铳是锻造的!
金坷垃拿在手上,细细钻研,枪长四尺,铳管三尺有余,大约12mm,药池、绳扣、通条一应俱全。
“铳上花纹不似中原手笔,难不成是西洋货色?”日月卦长问道。
“有可能,你看这铁管是六个面,明显锻过。六面几乎一样平整,绝非人力可以控制。”
一块铁皮烧红以后卷成铁管,怎么样才能用锤子锻打出内外平整的枪管,用人力去控制锤子肯定不可能,那个时代也没有蒸汽机,这支西洋火铳是怎么做到的?
“法王,要不先打我的刀呗。”日月卦长看研究没啥效果,一门心思催要自己的刀子。
自从那把好刀被人偷走,日月卦长没日没夜的想着念着,金坷垃便答应给他打一把刀。
“好吧,你俗名夕阳,应了日月同光之意,那我便给你打一把斜阳长刀。”
日月卦长与嘉木用刀习惯不一样,嘉木体格瘦削,用的是快刀,故“夕影”刀轻薄锋利,适用于江湖侠客间的剑斗,主要对付无甲目标。日月卦长身强力壮,喜欢冲锋陷阵,用的是破甲劈斩的战刀,要对付盔甲,所以既要刀身厚重又不失其锋利,这样才能发挥他的功夫。这与千牛刀几无二致,不过金坷垃为了提高穿刺破甲的威力,将刀头由普通千牛刀的从细到粗改成细-粗-细的纺锤结构,刀锋处形似枪头,就是个变相四棱锥,穿入之后刀身变细,用切割之力破开肉体,创口深不可测。
此刀重心靠前,只有前半部开刃,刀身十分细长,对钢材要求也非常高。金坷垃不仅用上精炭粉,还拿出极难获得的锰砂粉加强刀身,刀成之日,因锰砂与温变之缘故,浑身淡淡赤红,恰似斜阳夕照,见者无不啧啧称奇。
“宝刀有灵,即名斜阳,自今日起,日月卦长便是你的主人,护主饮血,不得二心。”
日月卦长接过“斜阳”刀,只一个劈刺,洞穿铁甲如切黄油豆腐一般。
“法王辛苦了,您喝水。”日月卦长赶紧递上竹筒。
一把好刀锻下来要一两个月,“斜阳”刀这种水平的刀子,收他百两银子都不多,可遇不可求啊!一锤一锤的锻造中金坷垃的脑子里时常把这把刀想像成铳管。锻造台都有两面,一面是平的,锻造刀具,一面带有棱面,用来弯折金属,这样才能对刀胚反复折打。
金坷垃脑子里隐约出现了一个图像,他努力去看清楚却怎么也看不到关键之处。就差一点点!
那一点到底是什么?
“吃饭吧。”金坷垃忽然伸了个懒腰,“吃完再想。”
一般来说,做什么事都要一蹴而就,吃完再想就是吃完不想。金坷垃吃完面条倒头就睡,众人知道他一月辛苦,不敢打扰。
睡梦中,金坷垃梦见自己捶打枪管,铁管万分坚硬,任他锤打也不动分毫,铁砧却陷了进去。
铁砧陷了进去!
金坷垃突然惊醒,大笑。
他悟出了锻造枪管的秘密!用平铁砧当然是不可能打出来的,但如果铁砧上有个凹槽,那么打起来就非常容易了。
众人动手,一天之内就铸出了金坷垃梦中的铁砧,用那支火铳枪管一比,丝毫不差。
金坷垃指挥几个小徒弟,挥舞铁锤,三个时辰就把三尺枪管打了出来,果然是六角形锻面!锻焊接口严丝合缝,不仔细看无法分辨。
铁匠们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又用手钻做出药池火口,以铁芯钻通内膛,这样挤出来的内膛不仅光滑而且有预应力。
那……试试呗!
众人又用四钱火药和铁丸填充试放。
四钱是步卒火药用量的上限,如果这样还不炸膛,那么火枪一定是合格的!
但这样还不够,因为战斗中因为紧张,士兵有可能会填入双份火药,金坷垃又命人填入八钱火药试射,果然也未损坏!
众人皆惊!以往的铸造火铳别说八钱,就是四钱火药也有可能炸膛。所以清军士卒开枪必定不放足药量!
虽然锻造工艺比铸造工艺效率上还是差了许多,但只要熟练,一天打两三根枪管是没什么问题的。从此,嘉木这支白莲教与其他教众拉开了距离,他们可以锻造精良火绳枪,完全可以媲美满清军队的水准。
金坷垃将锻造经验编纂成册,枪管长三尺五,以三十斤铁水锻打成七斤熟铁,再锻打成铳管。枪机、护木全部画在图上,有固定比例。打造用的铁砧,芯铁,手钻,铁锤都记录在案,不管在哪里,只要拿着这本火铳手册,造出来的工具和打出来的铳管一定是接近的!子弹也是可以通用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中国铅少,用的是铁丸,火药与弹丸之间必须加一层棉花闭气。而西方铅弹可以不用棉花,装填速度更快。不过无论如何,在纪律严明的白莲教徒,装填速度一定比清军快,至于快多少,那要亲眼去看看才知道。
造反有希望了!
不是造出了火枪,而是编纂了这本册子。有了这本册子,只要有人造反,只要有一个铁匠就能制造火枪,清军的抬枪要面对的就不是手无寸铁硬冲方阵的农民,而是手持火绳枪,可以与清军散兵对射的游击兵!
“我悟到了。”金坷垃放下笔,缓缓说道。
“悟到了什么?”嘉木问道。
“以前我一直以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靠的是武力,我要组织义军与朝廷抗衡。但我发现,无论我怎么走,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招安和当个山贼。”
“现在我明白了!我要依靠的是思想!我要给所有不想被奴役的人以希望!我要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愿意,每个人都可以打倒那些吃人的贪官污吏!”
嘉木点点头:“对,如果每个人都敢站出来,何愁清廷不灭!”
“这本册子就是希望,秀才给取个名字吧。”
“我是武秀才。”
“那也是秀才呀!”
嘉木拗不过他,只好答应。叫什么呢?“就叫《铳经》。”
呃,好文邹邹的玩意儿。不过没关系,老百姓认得“铳”字就行了。金坷垃为了让使用者使用方便,还将火药配方和制作方法一起附在后面。一册在手,子弹火药枪支制造全通,简直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良药。
清代中国活字印刷术已经成熟,但是图画仍需要刻版印刷,这本《铳经》每逢工艺复杂之处必定画图,绝无毫厘之差,所以只能一页一页的刻版。
白莲教内部商量,决定先印出来交给河南总坛,试验一下。另一边,他们自己对这本册子也不太自信,金坷垃知道这东西行,其他人不知道啊!老七就建议,能不能给懂行的人看看。
这谁懂行?
徐君梅的父亲徐老爷子是武将,但是他袭爵这么些年就没去过军营,说他懂行傻子都不信。
还有一个人一定懂!福康安!
他带着几万大军磨了一个多月,现在已经到山东境内了。
不怪他,乾隆后期,满清的军事组织已经腐败到一定程度了,虽然常备军还有一些战斗力,但后勤部门却早已是乱七八糟。福康安一个大将军竟然也因为凑不足常利钱,弄不出火药来,硬生生的拖了半个月。
“把这本册子送给沂州知府,你说他会不会送给福康安邀功呢?”金坷垃笑道。
“啊!那不是送给清妖打我们吗?”众人大惊。
“哈哈!你们真以为他会发到绿营兵吗?如果此书真的很好,他会送给皇帝看看,然后烧掉。如果不怎么样,他直接也就烧掉了。”
“清廷最忌民间私造火器,教火器制造的书,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