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是一个巨大的说谎机构。古往今来，凡是做事的，大多要说实话，张艾的陕西十八营团练正是如此。然而，官场却不让你说实话，为了生存张艾只能去说谎。有时候，不光要骗上级，也要骗下级。

　　沔阳之战他可以吹牛，但伤亡数字不会骗人，特别是第一战列线的陕西兵，死伤最为惨重。经历过如此血腥惨败的生还者，精神状态是可以想象的。面对低迷的士气，张艾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否则就算和珅弄来了英国人的大炮，自己的军队也崩溃了。

　　怎么样才能让他们重燃斗志呢？

　　当然是仇恨！他们的同乡，战友刚刚就死在了政府军手里，说没有仇恨那是不可能的事。但要引出他们的仇恨，鼓起勇气却不仅仅是把战友埋了而已，他需要一个盛大的葬礼，还需要一个英雄典型。一般来说，这个人最好是个领袖，老好人那种，为什么呢？老好人得人心，他死了大家都很伤心，如果有点名望的话那就更好了。完美激起士兵们的报复欲望！

　　张艾静静的翻看阵亡名单，这一战陕西兵折损近三成，十八营陆军光营管带就阵亡了十个，这是清军中少有的记录，证明黄土高坡上人都很淳朴，不打折扣。

　　管带，一般是游击衔，从三品。如果做得比较好，有可能是领参将衔的管带，这就相当于预备干部了，一般都是立下战功的人才能得到。如果更牛一点，甚至可以做到副将管带，不过这种管带是不会管普通绿营的，他们管的营叫做标营，兵叫做标兵。看着名字就知道，非常牛！副将也可以有自己的衙门，叫做副将衙门，仅次于总兵。当总兵辖区比较大，或者比较重要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副将衙门。再往上那就是总兵了，相当于军分区司令，这是武将所能得到的最高官职，他们的指挥官正是一省的提督，比如总督湖南、湖北军务的湖广总督，和琳。当然，小个几品文官也是可以指挥他们的，比如团练大臣张艾。

　　陕西兵这种团练武装，有游击衔就不错了，所以看起来死的军官不少，实际上能找出来的大人物却不多。俗话说功夫不负有人心人，张艾几经查访，还是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表彰对象。此人名叫朱能，游击衔，在一众营管带中并不出众。但是这个人有个特点，他是个老好人，谁都受过他的恩惠，很受士兵爱戴。放到平时，这种人属于守成人才，你给他份工作，他做不坏可也做不好，大约一辈子也只能当个游击。但是他死了以后，这就出名了！张艾亲自给他扶灵，历数他平日对大家的好，赞颂了朱能将军对兄弟们亲兄弟般的关怀。对于他的死，张艾痛哭流涕，千言祭文寄托哀思。

　　陕西兵有感于朱能将军平日的恩德，个个义愤填膺要和白莲教反贼决一死战。张艾不仅重新振奋了士气，而且让新兵训练重新走上正轨。这些见识了近代化战争的陕西兵从菜鸟变成了合格的士官，成为这支新军的骨架。至于朱能……死后哀荣备至，也算得了善终。

　　金坷垃感慨啊！一个兢兢业业的老好人，活着的时候谁都拿他的存在当做理所应当，死了还有人拿他的死当做振奋士气的机会，死人比活人好利用果然不假！

　　“和张艾比起来，在做人这方面，我就是个孩子。”金坷垃看着老四递过来的情报，不由感慨。

　　“法王，属下以为不然！”

　　金坷垃看了这人一眼，现在他可以叫自己法王了。“谭团长有何高见？”

　　“说句大不敬的话，张逆……”

　　“直呼张艾即可，我们这儿不兴那一套。”

　　“是！那张艾说过，朝廷做人的太多，做事的太少。人人做人却人人都不是人，我圣教人人做事不做人，故能成大事。”

　　金坷垃大喜：“拍马屁有进步。这一战你功劳不小，应该升官，但是我们没有这么多兵，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挑一批战术出色的学员，组成参谋部，为军团司令出谋划策，可好？”

　　“好！多谢法王栽培！”谭鸿胖胖的脸上都笑出了花。这是赌对了，傍上金轮法王这棵大树，以后不愁没好日子过。

　　只是他没有看见一旁老教徒鄙夷的眼光，以金坷垃的智商，这项任命明显是不信任，要把他带在身边监视。还欢天喜地以为自己傍上了大树，可不是个就会拍马屁的草包吗？不对，他会拍马屁，但绝不是草包。

　　“对了，问问通讯处，岳屠夫那有没有消息，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谭鸿心领神会，屁颠屁颠的往外面跑，这一问就清楚了。岳屠夫今天早上已经从咸宁出发，向北而来。这些日子，岳漫步大约是最辛苦的人，广州武昌两个地方折返跑，先是从广州跑武昌接走安妮，等到了广州交接共和国卫队，金坷垃这边已经取得沔阳大捷，他必须过来接替金坷垃的指挥。因为安妮去了广州，金坷垃总有点不放心，而且出来几个月了，政府那边一定会有累积事物需要他处理，到了冬天怎么也得回一趟。

　　看看，金坷垃坑谭鸿，坑得一声不响。这不是要他留在自己身边做参谋，是让他给岳漫步做参谋。白莲教老人们几乎喜形于色，都努力憋着那口笑。

　　“诸位，明日便就交接。我走之后，大家可要听岳兄弟的吩咐，不得怠慢！”

　　“是！”

　　金坷垃看着诸位兄弟，又想起沔阳浴血奋战之时，不由些许激动。

　　“谢谢兄弟们！有你们在，真好啊！”金坷垃一把抱住日月卦长，又挨个拥抱过去。也许金坷垃确实不如张艾会做人，但做人的根本在待人以诚，只要有了诚意，即便有些瑕疵，胸怀坦荡之人也不会计较。反之，若是心胸狭窄之辈，无论你怎么周到，他总能找到借口。

　　简单交接之后，金坷垃带着自己的卫队乘坐炮艇返回广州。徐君梅孤身一人，自己怎么说也不能让她独自过年的。当初让岳漫步、牛小子陪她们回去，就是要稳住徐君梅的心思，苦等了几年的男人，说带回来一个就带回来一个，她得多伤心呢。有这两个自己人帮着解释，总是好的，再说了自己也通她预先说过。

　　预先说过就有用吗？

　　当然不一定！金坷垃抓住岳漫步反复确认，徐君梅并无异样，这才是放了心。

　　“主人，船已过岳阳，是否掌灯？”

　　这声憋足的汉语打断了他的思绪。“停靠岳阳水军码头吧，明天再走。大晚上的，不太安全。”

　　“是！主人。是否通知林锋。”

　　“不用，通报海事官即可。”岳阳防务吃紧，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惊动林锋为好，再说自己手上这艘炮艇两门12磅炮也不是吃素的，一般的战船丝毫近不得身。即便近身也不需害怕，牛儿不在前线，那十三个凶神恶煞的日本浪人此时就在他身边。

　　炮艇靠岸，所有人都在船上吃饭，这是为了保证作战值班。如果有紧急文件，海事官会直接送上来，虽然知道船上那个人就是金轮法王，但并没有人过来围观，金坷垃还是很满意的。

　　第一条消息又是张艾的，沔阳之战后他加紧在湖北、安徽等地征募团练。这个很正常，打输了自然要招兵再战，只要朝廷不灭，这个戏码就会一直上演。第二条却是英国人的，刚刚从广州送来，密文书写。金坷垃在油灯下取出一本《金瓶梅》，不多久便将密文翻译了出来。

　　阅后即焚：英使怀特登靠港英舰许久，该舰于11日离港，疑似北上。

　　英国军舰停靠广州港，经过政府允许是没问题的，怀特这个老家伙跑过去就有点问题了。按理说，你毕竟属于代表，你跑上军舰去谈话，谁这么大谱啊？金坷垃意识到，军舰上可能有一个重要人物。那为什么他不下船呢？按理说现在新政府持续努力扩大英国商人的进口，不断把瓷器、丝绸、茶叶向英国出口，只要新政府夺取全国政权，这个国家就会对英国人敞开大门。如果有重要人物，他应该要下来和新政府见个面才是。难道他仅仅是军人？或者，他根本就是去北边的。

　　不大可能吧。广州被白莲教攻下之后，朝廷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重开一个和外商贸易的港口，也没有重选一批广州十三行之类的外贸商，反应极为迟钝。这一点金坷垃倒不奇怪，中华之大物产丰富，对外贸易实在是多余。英国人过去干什么呢？要开放口岸？不过南京、上海，这两个地方再过一年半载自己就拿下了。

　　大英帝国背叛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就算张艾他可以开明的接纳洋人，朝廷也绝不可能这么做。放下这份文件，剩下的已经是明文传递的情报，金坷垃也懒得看了，让东尼大木给自己念。除了朝廷征收厘金让他睁了睁眼，其他的倒没有什么奇怪。

　　“朝廷颁布，禁……烟令，即日起严查鸦片烟……”

　　“鸦片？有意思，广州都在我们手里，他查什么鸦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