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德里的解体

　　1352年至1388年间，德里苏丹实施仁政，孟加拉国王推崇神秘主义，而南方的统治者们一直在发动战争。

　　在德里，菲鲁兹·沙阿·图格鲁克已勉强做了不到一年的苏丹。在他伯父的残暴而又疏忽的统治之下，伊斯兰君主的地位已经大大下降。执政早期，相比德里边界外的敌人，他更关注国内事务。他的传记作者沙姆斯-依·西拉杰记载道，在他统治初期，“为了重建饥荒年代被废弃的土地、村庄和驻地，他向德里人民发放了大量政府贷款”，随后又免除了他们偿还贷款的义务。

　　这条国内政策非常好，菲鲁兹·沙阿也因此得到臣民的忠诚和信任。西拉杰记载道，在他整个统治时期，“国内没有任何动荡。每个人都拥有大量黄金和白银……整个国家繁荣富强，人民安居乐业。整个德里苏丹国都在真主的眷顾之中……这些都是他统治时期的光辉事迹”。

　　菲鲁兹·沙阿统治期间，国家繁荣昌盛，在他叔叔手中没落的国家重新开始扩张。

　　在德里的东方，孟加拉王国在沙姆斯丁的管理下，正逐步摆脱先前统治者的控制。沙姆斯丁打败了周围的印度军阀，扩大了自己的国土。如此一来，他的王国踏上了新的征程。

　　最晚从11世纪起，伊斯兰教中一种被称为苏菲主义（Sufism）的教义通过穆斯林的活动传遍了世界。苏菲派的开拓者重视来世而非今世，因此他们寻求内心的净化，努力让自己更加虔诚。他们通过斋戒、冥想、祷告、捐献等方式来提升自己。他们表达自己发自内心的对真主的感恩，不断认识到真主与信徒之间那种神圣的联系，从心底确信只有一位唯一的真神。

　　在这些方面，他们和全世界其他神秘主义者一样，比如欧洲的沉思修士以及中国的白莲教信徒。但是苏菲派信徒也十分坚信，那些达到内心纯洁的人——圣贤们，即苏菲圣徒（awliyâ）——将会是他们真正的统治者。“通过慈爱，真主把特别杰出的人变成圣贤，”11世纪的苏菲派学者阿里·侯吉维里（Ali Hujwiri）写道，“真主拣选他们出来，管理他的国度。”

　　真主把他们从自然堕落中净化出来，从俗世情欲中解放出来。这样，他们将一心专注于真主，仅仅与真主保持亲密的关系……真主让这些圣徒管理整个宇宙。他们完全献身于真主的工作……因着他们的出现，真主使雨从天而降。因着他们净化的生活，真主使地面长出各种菜蔬。因着他们的信念，真主使他们战胜不信者。 注释标题 "ed in Gustave E. von Grunebaum, Medieval Islam, 2nd ed. (1953), pp. 138–139.

　　阿里·侯吉维里出生于伽色尼。他曾经游历整个古波斯地区，那里是伊斯兰教苏菲派的昌盛之地。但是后来，他在印度北部城市拉合尔定居，并在那里向伊斯兰教穷人以及印度教下层人士传教。他告诉他们，圣徒的权威高过国王，他们可以通过精神修炼，从生活的泥潭中提升到这一耀眼的层次。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弥足珍贵的应许。

　　苏丹沙姆斯丁并非毫无权威，但他拥护伊斯兰教苏菲派，以借此挣脱德里的统治。他成为苏菲派谢赫（Shaikh）阿拉·哈克（‘Ala alHaq）的赞助者和跟随者。哈克是孟加拉人，他通过苏菲派的等级制度成为圣徒。“他是宗教光辉的指导者，”沙姆斯丁曾在一个现存的清真寺碑文上这样写道，“愿他的虔诚永存。”伊斯兰教苏菲主义为沙姆斯丁提供了一个有用的方法，使他的统治与先前国王的统治不同。在王室的赞助支持下，苏菲神秘主义传遍了整个孟加拉帝国。

　　菲鲁兹·沙阿未能收回孟加拉，既未使其回归宗教正统，也未将其重新置于德里的控制之下。1357年，沙姆斯丁离世，菲鲁兹·沙阿进军孟加拉，攻打沙姆斯丁的儿子，即他的继承者西坎达尔（Sikandar）。但是他并没有实力打败孟加拉苏丹，最后只好接受西坎达尔象征性的贡品，然后被迫撤退。

　　德里的南方，毗奢耶那伽罗王国和巴赫马尼苏丹国分立之后，它们更加担心彼此，而不是曾经统治过它们的苏丹。

　　1356年去世之前，毗奢耶那伽罗王国首位统治者哈里哈拉一世征服了从高韦里河（Kaveri）到克里希纳河的所有地区。后来他的弟弟布卡一世继位，成为苏丹。

　　与此同时，阿拉乌丁·巴赫曼也处在战争中。他把首都迁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城市古尔伯加（Gulbarga，位于卡纳塔克邦）。该城四面环山，水资源丰富。他在那里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城堡，城堡至今还屹立在那里。到1358年去世的时候，他已经把巴赫马尼苏丹国扩展到东至邦吉尔（Bhongir），西至道拉塔巴德，北达韦恩根格河（Wainganga），南达克里希纳河。

　　克里希纳河是毗奢耶那伽罗王国北方的国界线。为了克里希纳河和栋格珀德拉河之间肥沃的土地，阿拉乌丁·巴赫曼的儿子，即他的继承者，穆罕默德·沙阿一世（Muhammad Shah I）向他的邻国发起战争。这场战争是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两国间爆发的十场恶战中的第一场。

　　穆罕默德·沙阿一世本人就是一个英勇善战的战士。他是最先在德干高原战争中使用火药的人。他使用的火药炮弹并不精准，飞行方向也无法预料，它们制造的噪声和混乱远超过其实际的防御功能。它们来自中国，印度人称之为“火箭”（hawai）。最初火药被用来开山辟地。有史以来第一次，那些建在有争议地区的要塞都预留了炮孔，以便发射炮弹。

　　图26-1 古尔伯加城堡

　　图片来源：©苏希尔·库马尔

　　在穆罕默德·沙阿一世眼中，他向印度教王国发起的战争是一场宗教战争。据同时代的史书记载，15年间，穆罕默德·沙阿一世与毗奢耶那伽罗王朝之间的战争导致50万人丧生。（最后，两个国家的国王达成一致，释放被掳的平民和战俘。）他们签订了和约，但是很快条约就被撕毁。割让的土地又被重新收回。如同西方的法兰西和英格兰一样，战争的欲望让两个国家不得安宁。

　　由于在北方面对的是强硬的对手，布卡一世的儿子，即他的继承者哈里哈拉二世（Harihara II）决定从南方下手。他派出少量士兵穿过保克海峡，然后在僧伽罗海岸登陆。

　　13世纪时，潘地亚政权开始衰落。从那时起，僧伽罗北部便在贾夫纳（Jaffna）王国的统治下实现了独立。贾夫纳的第一任国王可能曾是潘地亚帝国的将军。他的祖国被德里统治时，他仍然留在这个岛上。贾夫纳王国也曾一度十分繁荣富强。14世纪30年代，伊本·白图泰曾来到贾夫纳，并游览了当地的珍珠渔港和红宝石矿山。

　　小岛南部一直没有被潘地亚控制。但几十年过后，权力的中心逐渐从檀巴德尼耶向南移动到首都加姆波勒（Gampola），然后又移动到要塞科特城（Kotte）。从南方海岸线开始，僧伽罗商人在南方港口开辟了新航线，一直延伸到开罗。

　　这个岛屿十分富裕，同时不易被攻取。毗奢耶那伽罗王朝的军队曾尝试入侵该地，但忠于北方的军队使得哈里哈拉二世无法向前推进。贾夫纳和科特的国王用一笔巨额的贡金买通了他。所以征服该岛的计划被搁置了。

　　地图26-1 巴赫马尼的扩张

　　菲鲁兹·沙阿死于1388年。

　　德里成为他攻打邻近王国的坚强后盾之后，他马上就开始进攻邻国，开展传统的远征。几乎所有的远征都失败了，但他在国内的成功还在继续。“苏丹致力于管理，”沙姆斯-依·西拉杰记载道，“所以国家一年比一年强大繁荣。”

　　菲鲁兹·沙阿自己认为，公正和怜悯是他统治时期最大的特点。“先前的统治者”，他写道：

　　……都使用各种各样的酷刑。砍去四肢、挖鼻切耳、挖眼珠、倒铅液进喉咙、用棍打断手脚骨头、火烧身体、向手脚和胸膛钉钉子、削肉、分尸等等……这一切酷刑让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恐惧，使得政府法规得到充分实行。但是真主向我展现了他的仁慈，因此这些酷刑已经被亲切、良善和仁慈取代了。如此一来，人们反倒越发敬畏、尊重政府了。 注释标题 Firoz Shah, “Futuhat-i Firoz Shahi,” in The History of India As Told by Its Own Historians, ed. H. M. Elliot and John Dowson, vol. 3 (1871), pp. 375–376.

　　他是对的。尽管他并不好战，但德里的领土仍然基本完整。他只丢失了王国的一个部分——肯地斯（Khandesh），这里在他死前6年发生了暴动。但是除了肯地斯，其他地方都很满意他的治理。菲鲁兹·沙阿算不上一名将军，但他以行动证明自己是一名出色的管理家、充满激情的清真寺建造者和花园设计者、有能力的帝国金融管理家。在其统治期间，粮食一直都是低价销售，军人和官员都有很好的俸禄，税收也十分合理。

　　他死于1388年，享年79岁。他死后，苏丹国立刻就四分五裂。江布尔（Jaunpur）、马尔瓦和古吉拉特的统治者加入了孟加拉和肯地斯这些独立的势力一边，同时在德里，几位继承者争夺被削弱的王位。亲切和良善未能恢复这个帝国的荣光，不过减缓了衰落的速度；现在，衰败重新加速。“在菲鲁兹·沙阿执政的30多年里，人们安居乐业，幸福安康，”沙姆斯-依·西拉杰总结道，“但是他死后，德里的领土落入他人手中。命中注定，这里的人们将四散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