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南方的吉罗娑神庙

　　712年至780年，阿拉伯军队在信德设立了行省，南方的罗湿陀罗拘陀王国照原样模仿备受推崇的北方。

　　阿拉伯军队在君士坦丁堡和普瓦捷相继受阻，但在印度河流域的运气还不算差。

　　对信德的征服早在643年就开始了，但当哈里发欧麦尔意识到该地区是何等荒凉时便中止了。现在，伊斯兰帝国东部地区的总督哈贾杰（al-Hajjaj）将女婿穆罕默德·本·卡西姆（Muhammad bin Qasim）从法尔斯的军职上召回，派他回到印度去完成这项征服事业。本·卡西姆的第一个目标是港口城市德巴尔（Debal），就在莫克兰沙地的东部边缘。

　　当时，统治该港口的似乎是一个名叫达希尔（Dahir）的部落首领。在他统治之下的不仅有他自己的部落，还有周边的一些部落。我们是从阿拉伯史书《信德编年史》（Tarikh-i Hind wa Sindh）中了解到他的，该书写于8世纪之后的某个时候，用的是阿拉伯语，又于13世纪初由阿拉伯语翻译成波斯语。根据该书的佚名作者所述，712年，当卡西姆向德巴尔进军时，达希尔刚刚自父亲手中继承了对这个港口城市的统治。他并不是一个举足轻重的统治者，但他站在莫克兰的阿拉伯人和东方更远的土地之间，形成了一道障碍。

　　哈贾杰和卡西姆没有直接出手向他发动攻击，而是先为自己的侵略制造了一个借口。海盗曾袭击自莫克兰海岸出发的阿拉伯船只，于是哈贾杰坚持让达希尔出面惩罚这些海上的凶徒。达希尔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开口反驳说，他没有权力对这些海盗发号施令，毫无疑问他说的是真话，他的权力根本就不像那些阿拉伯人认为的那样大。但哈贾杰说达希尔的回答怀有敌意，并指派他的女婿发起攻击。这两个人其实就是想找个理由以便开始侵略——这表明入侵印度这件事可能并未得到大马士革的哈里发的完全批准。

　　穆罕默德·本·卡西姆从陆路逼近德巴尔，援军和攻城器械则由海路抵达。哈贾杰通过书信监督攻城行动；《信德编年史》中说，他每三天写一封信，在信中发出指令，考虑到8世纪时交通不便的状况，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对战况最为密切的关注了。

　　在全面的围攻之下，德巴尔被攻陷了。达希尔看到城市已失陷，于是撤回了大部分手下，卡西姆则屠杀了剩余的守城力量。他下令在德巴尔修建清真寺，留下兵力在港口驻守，然后继续挥师东进。

　　达希尔逃到印度河对岸，放弃了港口和内河之间的土地（所有的村庄一看到卡西姆要来，都向他投降了）。阿拉伯历史学家告诉我们，达希尔不相信卡西姆会试图过河，但卡西姆下令搭了一座横跨印度河的浮桥（将船用绳子绑在一起，形成一条摇摆不定的木制通道），桥头的船上载满弓箭手，后面每多绑上一艘船，桥头的这艘小船就多往前推进一点。弓箭手将达希尔的手下困住，直到这座由许多小船联结而成的浮桥一直伸到了河对岸。

　　然后卡西姆让手下从这座摇摇晃晃的浮桥上过河。“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可怕的冲突。”历史学家写道。达希尔及其手下的士兵骑着大象，阿拉伯士兵则将燃烧的箭矢射入象轿，也就是装在大象背上的固定座椅。傍晚，达希尔被一箭射中，从大象背上摔落在地，地面上有个斧头兵砍下了他的头。

　　达希尔的部下撤退到河的上游，在东北方向的婆巴门巴里亚（Brahmanabad）重整旗鼓。但在随后3年的时间里，卡西姆征服了印度河两岸的大片土地，其中包括婆巴门巴里亚，并将此设为首府。后来证明这个新的印度行省是帝国东部的一座宝库，在这块被征服的土地上，各部落定期向占领者支付昂贵的贡品。9世纪的波斯历史学家拜拉祖里（al-Baladhuri）写道，总督哈贾杰估算了一下第一年收到的贡品价值，获得的利益是战争花费的两倍。

　　印度北部的土地一直不断地受到外来侵略者困扰，他们要么是跨过印度河向东而来，要么是翻越群山南下而来。但数百年来，在印度南部，本地人一直在进行着周而复始的奋力拼杀，几乎完全不受外部势力的影响。南方的王国依然存在，其边界时而扩张，时而收缩，每个王朝都竭力抓住权力不放，但他们的权力范围几乎每年都在发生变化。

　　8世纪时，遮娄其再次扩张，在国王超日王二世（Vikramaditya II）的统治之下控制了南部的中央平原。这不是什么新鲜事，超日王二世的征服只是将王国的边界恢复到与100年前补罗稽舍二世统治时期一样而已。

　　但在745年，一个新的南方国家崛起了，其国王不仅北上迎击外来侵略者，还试图在南部再现北部的繁荣景象。

　　地图12-1 8世纪的印度王国

　　他就是丹提杜尔迦（Dantidurga），745年，他继承了南方部落的统治权。他的母亲是遮娄其贵族小姐出身，他的父亲将其绑架，并强行与其成亲。所以无论丹提杜尔迦多么不情不愿，他的血管里也流淌着遮娄其的血液。他那渴望征服的冲动显然就来自这种血脉。他先是与相邻的部落开战，获得越来越大的成功。753年前后，他觉得自己已强大得足以与诘底跋摩二世（Kirtivarman II），也就是遮娄其国王超日王二世的儿子与继承人对抗了。有一首诗记录了这次战斗的结果。显然是丹提杜尔迦以少胜多，取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

　　仅有几个人的帮助

　　仿佛只是将眉毛一蹙

　　他就这样将其征服

　　征服那不知疲倦的皇帝（诘底跋摩二世）

　　他的武器锐利如初 注释标题 Nau Nihal Singh, The Royal Gurjars (2003), p. 209.

　　诘底跋摩二世只保住了一小块父亲传下来的领土，其余的部分都被丹提杜尔迦拿下，并入了丹提杜尔迦的国土。

　　紧接着，丹提杜尔迦又一路向北跨过讷尔默达河。诘底跋摩二世是他在南方最大的敌人；在北方，他的目标自然是波罗提诃罗（Pratihara）的首领，其统治的范围以曼多尔（Mandore）为中心，一直延伸到信德。

　　丹提杜尔迦一过河进入信德，就与一支驻扎在那里的阿拉伯军队相遇，但他将他们击退，一路直向曼多尔进军。754年，他来到该城，并将其占领，迫使波罗提诃罗国王纳加巴塔一世（Nagabhata I）投降。

　　但北方并没有沦陷，因为丹提杜尔迦显然派不出人手，或者说是没有适当的官僚机构，去统治这样一个遥远广袤的帝国。于是他从纳加巴塔那里收了些贡品，然后就回到了南方。他一回到讷尔默达河南岸，纳加巴塔后脚就跟着来了，又重新夺回了北方的全部领土。

　　丹提杜尔迦下一步可能会有什么打算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他两年后就死了，终年32岁，亚历山大大帝也同样死于32岁的年纪。但是丹提杜尔迦勾画出了一个伟大的印度政权——罗湿陀罗拘陀王国（Rashtrakuta）——的边界。

　　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成为部落的首领，无休止的作战显然让他无暇娶妻生子，因此他死后，部落首领和国王的角色由叔父克里希那一世（Krishna I）继承。克里希那一世用了将近18年的时间通过不断的战争来填充侄子画出的轮廓。他最大的成就是扳倒了遮娄其国王，并将遮娄其剩余的土地据为己有。

　　克里希那从来没像他的侄子那样敢走到那么远的北方，但北国风光显然占据了他的脑海。为了庆祝自己的胜利，他让人在埃洛拉（Ellora）石窟群中修建了一座新的寺庙：这座寺庙就是吉罗娑神庙（Kailasa或Krishnesvara），是在岩石中整体雕刻出来的，一个接缝都没有。正如记载克里希那的一处铭文所描述的那样，这是“一座惊人的雄伟庙宇”，“众神之神”也会为之惊叹不已。

　　不仅如此，它还是北方的一面镜子。吉罗娑不是一个普通名字，它是北方冈底斯山脉一座山峰的名字，印度教认为生命之源恒河就发源于此。吉罗娑山位于山脉的最高处，是最神圣的地方，世界万物都从这里诞生。克里希那在讷尔默达河河谷两侧耸立的山崖上建造印度北方的镜像，相当于宣称自己在南方就等同于古时候那些古老、神圣的统治者，就像印度北方那些充满神话色彩的君主一样。他把温迪亚山脉低矮的山丘坡地变成了“德干高原上的喜马拉雅山脉”，一个新的神圣边界。

　　克里希那死后，他的儿子德鲁瓦（Dhruva）再次入侵北方，这是他父亲从未做过的事情。786年，德鲁瓦永久占领了曼多尔城，然后继续北上，直奔曲女城。

　　曲女城并没有立刻落入他的手中。这座城市坐落在三个王国交界的地方：他自己的罗湿陀罗拘陀王国，疆域从南方延伸而来；波罗提诃罗王国，其疆域在北部和东部略有改变，现在延伸到了恒河流域；还有波罗王国（Pala），其都城是高尔城（Gaur），离恒河三角洲更近，但向西已推进至曲女城。

　　在之后一个世纪的时间里，曲女城一直位于这三个王国之间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但即使没有占领这座北方的城市，德鲁瓦仍然成功地将北方和南方的土地统一在一个王权之下。当他跨过恒河的时候，他实现了父亲的宏愿：罗湿陀罗拘陀王国的边界终于横跨圣河两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