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疯癫和篡夺

　　1383年至1401年，查理六世失去心智，理查二世失去王位。

　　冈特的约翰在农民起义中失去了宫殿，但对于王位依然满怀信心。

　　他的第一任妻子是兰开斯特公爵的女继承人布兰奇（Blanch of Lancaster），因此他获得了兰开斯特公爵的称号。布兰奇去世时只有23岁，她为约翰生了7个孩子，但只有3个孩子得以成年。之后，他又娶了17岁的卡斯提尔的康斯坦茨（Constance of Castile）。她是被废黜并且被谋杀的卡斯提尔国王“残忍者佩德罗”的女儿。佩德罗同父异母的哥哥特拉斯塔玛拉的恩里克觊觎王权。在法国人的帮助下，他夺得了卡斯提尔王位。佩德罗深知，冈特的约翰想以妻子的名义索取卡斯提尔王位。

　　“约翰身为兰开斯特公爵，提出强烈要求，认为钱必须由他掌管，”《大编年史》记载道，“他声称，利用相同数额的金钱，他就能够将敌人阻挡在英格兰海岸之外整整一年……贵族们很不情愿，但还是苦涩地同意了这个纠缠不休的请求……公爵在其领地里拥有很大的权力，对于贵族们来说，违反他的意愿是不明智的。”听说兰开斯特的约翰有了新舰队后，特拉斯塔玛拉的恩里克知道，这批舰队不仅仅是为了防御海岸、抵抗法国而建的。恩里克感到了“巨大的恐惧……他认为，公爵打造舰队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海域，而且是为了以妻子的名义武力夺取他的王国”。

　　他的担心完全正确。冈特的约翰想要夺取卡斯提尔的王位。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与葡萄牙国王商议建立英格兰——葡萄牙联盟。“通过葡萄牙，我们能够更快捷地得到卡斯提尔王权。”他的一个幕僚说。葡萄牙人一贯怀疑卡斯提尔试图再次吞并他们，而对抗卡斯提尔的战争能够帮助他们确保自己独立。

　　事实上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直到1383年才开始。到那个时候，特拉斯塔玛拉的恩里克已经去世，而他的儿子胡安一世（Juan I）已经继位。英格兰和葡萄牙派出一支联合军队，由冈特的约翰和葡萄牙人阿维什的若昂（John of Aviz）率领，向卡斯提尔进军。阿维什的若昂自称对葡萄牙拥有领导权。和以前一样，法国士兵赶来增强卡斯提尔的防御。波旁公爵，即年轻的查理六世的舅舅，担任最高司令官。

　　然而，这场战争变成了葡萄牙人反抗卡斯提尔，争取独立的战争。阿维什的若昂抵抗卡斯提尔控制葡萄牙的野心，从而获得了控制这个独立国家的权力。1385年8月，在阿尔茹巴罗塔（Aljubarrota）战役中，阿维什的若昂击败了法国——卡斯提尔联军，彻底粉碎了卡斯提尔夺取葡萄牙领土的计划。这场胜利之后，阿维什的若昂成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他更有筹码谋得王位了。

　　地图33-1 阿尔茹巴罗塔战役

　　但冈特的约翰没有得到好处。特拉斯塔玛拉的恩里克之子依然控制着卡斯提尔，冈特的约翰仍然没有取得卡斯提尔王权。葡萄牙国王表示要继续与卡斯提尔作战，英格兰议会很不情愿地同意再一次资助冈特的约翰，提供1200名骑士、2000名弓箭手、1000名步兵，以及足够支撑至少6个月的资金。

　　卡斯提尔国王也再次向法国宫廷寻求帮助。查理六世认为，入侵英格兰能让英格兰人撤出卡斯提尔。他给卡斯提尔国王回信说：“不要慌，我们将占领英格兰人的老家，让他们不知道该顾哪头。在彻底摧毁英格兰后，我们会助你一臂之力。”

　　让·傅华萨记载道：“卡斯提尔国王对这个答复谈不上满意。事实上，他难掩失落之情，因为没有骑士和大领主从法国来帮助他。他们都急于入侵英格兰。”侵略计划定在1386年8月。为了建造更多战舰，法国开始征税。查理六世下令，征用法国港口停泊的所有船舶。（“上帝创造世界以后，从没有如此多的大型船舶聚集在一起过。”让·傅华萨记载道。）他们花费数月烘制能在船上食用的饼干、腌肉和干蛋黄，干蛋黄会被打成粉末，在船上储藏。在英格兰，一条新的谣言正在悄然传播：法国正准备在多佛尔或者桑威奇（Sandwich）登陆，舰队将随时出发，他们将会包围加来，而查理六世将会亲自率军进攻。

　　这一整个辉煌的计划出人意料地失败了。法国的舰队直到10月底才赶上顺风。万圣节前夜，整支舰队驶离了已经聚集在这里整整一年的斯鲁伊斯海港。沃尔辛厄姆记载道，在港口30千米以外，“逆风袭来，直直地吹向他们，把他们送回了家……他们的船只彼此碰撞，一些船在斯鲁伊斯港口的入口就遭到了破坏”。

　　他们没有进行第二次尝试。也没有法国军队进入卡斯提尔，尽管到了1387年，冈特的约翰已经认识到，自己夺得卡斯提尔王位的尝试徒劳无功，转而把一个女儿嫁给葡萄牙国王之子。他无法获得王位，但或许有一天能够成为国王的外祖父。

　　那场没有完成的侵略是巴黎方面完全缺乏领导力的表现。查理六世是一个年少轻狂的统治者，对政治不感兴趣。他的叔叔们时常为了宫廷权力而争斗，他们私通勾结，私订协议，阻止任何统一的战略的实施。在伦敦，理查二世的执政不再高效。他的宠臣笨拙愚蠢。他跟两位仍在英格兰的叔叔发生了争执，并且密谋撤掉他不喜欢的议员。大大小小的战斗正在法国与英格兰海岸展开，然而两个国王都没有能力进行谋划，更不用说执行一个宏伟的战略了。

　　1391年，法国宫廷大臣们召开了一场试探性会议，讨论可能达成的和平协议。“法国人……清楚地认识到，他们的实力不足以战胜英格兰王国，”沃尔辛厄姆记载道，“然而英格兰也没有强大到可以征服法国的地步，结果只能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国家因为毫无意义的征战变得贫穷。”

　　为了起草和平协议，两国官员列出无数条细节，讨论也持续了很长时间。在接下来的那个夏天，和谈没有多少进展。查理六世开始受到慢性热病的折磨。让·傅华萨记载道：“他的御医和叔叔们注意到他经常意识恍惚，精神错乱，但他们毫无办法，因为他根本听不进任何建议。”

　　1392年8月第一周，尽管他的健康状况不佳，24岁的国王仍坚持率领军队远征，对抗布列塔尼公爵，这位公爵曾侮辱过法国骑士统帅。那一天很热，他身穿黑色丝绒夹克，戴着绯红礼帽，他身后骑马的青年侍从经过了精心打扮——身着丝绸和甲胄，头戴铮亮的钢盔。其中一人扛着国王的长矛。

　　让·傅华萨记载道：“他们骑马前行。青年侍从也不过是孩子，无法约束自己和他们的坐骑。扛着长矛的侍从竟然睡着了……长矛落到了前面侍从的头盔上。”它们咣当一声碰在一起。查理六世受到惊吓，产生了幻觉，以为是一群叛国贼发动了袭击。他大声喊道：“前进！前进！”然后转身攻击侍从。他们吓得四散而逃，查理拔剑出鞘，直接策马冲向他20岁的弟弟，奥尔良公爵路易一世（Louis I, Duke of Orléans）。

　　奥尔良公爵惊慌失措，策马疾驰而去，而后绕了一圈回来，这样侍从和骑士就能围住国王。国王好像不认得任何人。他们向后退去，然后围成一圈，让他追赶，直到他筋疲力尽。最后，内侍来到他身后，抓住他的手臂，别人夺走了他的宝剑。

　　让·傅华萨记载道：“他的叔叔、舅舅和兄弟们赶过来，但他失去了对于他们的记忆，对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熟悉感和好感，他转着眼球，一言不发。”他被抬上担架送往附近的勒芒（Le Mans），在那里昏迷了整整三天。他恢复意识之后，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他很虚弱，不过理智尚存。

　　但他永远不会再是以前的样子了。他会突然感到剧烈疼痛，就像有一千根刺在扎他一样。他会时不时地认不出人，攻击朋友和家人，或者在宫殿奔跑数小时直至累倒在地。他的精神错乱不可预知，也不持久，因此摄政也无法长期掌权。他的叔叔和舅舅们重回宫廷，国家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国王的精神错乱进一步减慢了和平谈判的速度。最后，1396年3月，两国达成协议，进入长达28年之久的休战期。两国冰释前嫌，禁止在现有的边界上新建城堡。29岁的理查二世同意迎娶查理六世7岁的女儿伊莎贝拉（Isabella）。这是王室家族间的联姻，但他们的孩子无权继承法国王位。

　　婚礼在11月举行，伊莎贝拉获得英格兰南部的波特切斯特（Portchester）城堡作为府邸。沃尔辛厄姆记载道：“近期的王室婚礼和嫁妆似乎给英格兰带来了一段和平，而且两国已就30年的和平期达成协定……但是这一切被发疯的国王破坏了。”

　　没有发出警告，理查二世便逮捕并关押了他不信任的三个人：沃里克伯爵（Earl of Warwick）和阿伦德尔伯爵（Earl of Arundel），还有理查二世的叔叔，黑太子最小的弟弟托马斯（Thomas）。他控告他们三人密谋囚禁自己。没人相信这些指责，但理查还是决定处理掉这些潜在的威胁。沃里克伯爵被终身囚禁，阿伦德尔伯爵被砍头。王族成员托马斯在监狱中意外去世。理查雇了一个刺客，不留痕迹地将他闷死在了监狱里。

　　沃尔辛厄姆评论道：“没有人知道国王害怕什么。”他可能是患了妄想症。他后期的行为不太理性。他总觉得阿伦德尔伯爵的脑袋会奇迹般地回到身体上，于是在一天凌晨4点多命令一群伯爵挖开棺材进行检查（头和身体还是分开的）。他也变得越来越专制。他向臣民大肆借钱，却无意偿还。他想让所有人臣服于他。他强迫朝臣在白纸上签字画押，以便日后当他需要除掉他们时，能够写上罪名。亚当·厄斯克记载道，他正在“加速走向毁灭”。

　　1398年，他命令堂弟亨利·博林布鲁克（Henry Bolingbroke）离开英格兰。亨利是冈特的约翰的长子，一介莽夫。他曾经因为一句戏言要跟另一位贵族诺福克公爵进行决斗。为了防止决斗发生，理查二世把他们一起送出国门。

　　1399年，冈特的约翰离世，终年59岁。他回到英格兰时疲惫不堪，没有追究是谁杀了他弟弟，是谁驱逐了他的儿子。在他死后，理查二世没收了他在兰开斯特的诸多地产，这些地产当时属于被放逐的亨利。

　　亨利之前去了巴黎，听到消息后，立刻回国。沃尔辛厄姆记载道：“他现在发现，国王对待所有臣民都不公平。而且国王不时地出现在国家的某个地方，看那里的人们是否准备反抗自己。”亨利最终在拉文斯波（Ravenspur）附近登陆，准备隆重登场，公爵们、伯爵们纷纷投奔他。几天之内，他集结了6000名士兵，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理查二世甚至没有试图进行反击。他仍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不得人心。在亨利及其支持者到来之前，他就动身逃往北方。最后他放弃了。他派一名使者去找亨利，主动提出退位，条件是保全性命和过上“适合他身份的生活”。

　　7月4日，亨利到达英格兰。9月29日，理查二世在伦敦塔正式举行退位仪式。他解除了全体臣民对他效忠的义务，并宣布由新的兰开斯特公爵接任国王。沃尔辛厄姆记载道，他这样做时，“似乎很开心，面露喜色”。

　　第二天，亨利四世（Henry IV）接受了加冕。“我宣布接管这个王国，”他告诉那些聚集在一起的骑士、神父和伯爵，“我属于王族一脉……上帝的恩典让我恢复这个王国……这个王国处于毁灭的边缘，这都要归咎于政府的无能。”他用英语发表上述言论。自从诺曼征服以后，这是英格兰国王第一次用英语进行加冕演讲。

　　随后，理查二世也对国王的处置做了表态。“这一切以后，”他说道，“我希望我的这位亲戚能成为一位好的主君，并成为我的朋友。”

　　1400年2月，退位的国王辞世。亨利四世之前把他软禁在庞蒂弗拉克特（Pontefract）城堡，位于约克郡北部。据当时的文献记载，他深陷绝望，思维混乱，绝食而死。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这件事。让·傅华萨记载道：“众所周知，他不可能活着出来。”也有谣传声称，亨利四世派刺客处理了前任君主。16世纪的史家拉尔夫·霍林斯赫德（Ralph Holinshed）提出，埃克斯顿的皮尔斯（Piers of Exton）骑士听到亨利四世叹息道：“就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来助我摆脱他吗？”皮尔斯立即出发展开行动。但这是在故意影射亨利二世和贝克特的事件，因此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受到质疑。

　　不论如何，亨利立即展示了理查的尸体。尸体被放在担架上，从庞蒂弗拉克特一路由四匹黑马拉到伦敦。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所有人见证理查二世确实死了。亨利的目的是消除一切怀疑，消除所有关于理查离奇逃脱的传闻，杜绝理查的冒充者出现。理查到死也没有子嗣，金雀花王朝直系一脉到此绝嗣。兰开斯特家族得到了英格兰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