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府。
沉沉紧张地攥着袖摆，动也不敢动，只偶尔偷偷抬头，飞快瞥一眼斜上方，然后又收回目光。
而在她对面，年轻的先生看着写满了字的纸张，面色看不出喜怒。
“这都是你自己写的？”他在【你自己】三个字上，咬字很重。
沉沉瑟缩了一下，乖乖点头：“回先生的话，是我自己写的。”
“进步很大。”刘先生平静地夸赞：“不过有些地方还需要注意。”
他从桌案后走出来，拿了纸笔放到下首的矮案上，示意沉沉坐过来。
“我教你写你的名字，你再仔细比较。”
沉沉照做。
然而她坐下提笔后，刘先生也只是淡淡俯视她。她抿了抿唇，运笔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李蕴。
她手腕力道不够，字体还是有些软绵，可与一个月之前相比，已经是水滴与一缸水的区别。
字体工整，还透着两分简洁明快。
刘先生心下满意，欺身握住沉沉的手，低声道：“专心。”
沉沉敛目，认真感受刘先生运笔的力道。跟元元哥哥的不一样，元元哥哥像春天的风，刘先生像夏天的大雨。
【蕴】字收笔，刘先生立刻退开，对沉沉道：“你照着刚才的感觉再来一遍。”
沉沉：“是。”
沉沉在屋内认真练字，原本守在旁边的刘先生不知何时走了出去。
院子里，朱元坐在石凳上，专心翻看诗集。
刘先生扬了下眉，踱步到朱元身侧，居高临下道：“看了这么久，可会背了。”
朱元像是沉浸在背书中，刚刚发现他一样，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后起身，对刘先生拱手道：“不瞒先生，学生愚钝，看了许久，也不过勉强会背两首。”
刘先生握着书籍哼笑了一声，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朱元在他面前半低着头，低眉顺目的模样。
刘先生：“进来吧。”
朱元：“是。”
晌午的时候，他们用了午饭，有小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沉沉都是在朱元的屋里歇着，刚吃了午饭，她有点儿撑，暂时睡不着。
于是，她趴到鱼缸边看小鱼。三条差不多大小的红色鲤鱼，在水里惬意地游来游去，可爱又灵动。
她可以蹲在旁边看好久都不会腻。
忽然，水面出现另一个小小的倒影，她侧头笑盈盈唤：“元元哥哥。”
朱元：“嗯。”
“你在跟小鱼们说什么。”
“我没有呀。”她的声音天真又清澈。
朱元吸了吸了嘴巴，两颊一下子凹下去，看着水面，发出“啵儿”地一声。水里的小鱼一下子游开了。
沉沉看得好奇，伸出小手戳了他脸颊一下，朱元也不躲，低着头对水里一条浑身都是红色的小鲤鱼道：“红红，你怎么这么呆啊，将来被人卖了，都还帮人数钱。”
沉沉噗嗤笑出声：“红红本来就不会数钱。”
“哎，红红太笨了，长得这么好看却笨笨的，这就是书上说的笨蛋美人吗。”
沉沉无奈：“元元哥哥，你在胡说什么呀。”
“没什么。”朱元伸出手在水里晃悠，小鲤鱼一下子游开了，过了一会儿又游回来，还碰了碰他的手心，惹来朱元一声叹息。
沉沉不明白，“元元哥哥不喜欢吗？”
“喜欢啊。”
沉沉半信半疑，然后也试探着把手放进水里，小鲤鱼受惊跑开，然而等了一会儿，三条小鱼又游了回来，碰碰她的手指和手心。
沉沉一张小嘴张得圆圆的，压低了声音道：“元元哥哥，它们好可爱呀。”
朱元抬眸看着她：“是啊，它们很可爱，像沉沉一样。”
沉沉不好意思，勾了勾手指，碰到小鲤鱼的尾巴。
朱元在水里拨动手指，虚浮着一条小鲤鱼：“你怎么总是转不过弯来呢。”
沉沉：“什么？”
“没什么，我在跟小鱼说话。”他头更低了点，小声咕哝：“上午也不知道先生看出来了没有。”
应该……没有……的…吧……
朱元心里也不太肯定，但转念一想，只要他咬死了不承认，刘先生也拿他没法儿。
他，他才没有躲在门外偷听呢。
朱元出去打水，准备给鱼缸换水，谁让他们两个把手放进鱼缸了。
屋里只剩沉沉和三条小鱼，她玩着玩着忽然顿住。
【红红，你怎么这么呆啊，将来被人卖了，都还帮人数钱。】
【是啊，它们很可爱，像沉沉一样。】
【你怎么总是转不过弯来呢。】
水面波荡，沉沉的倒影也跟着晃来晃去，她看着水面，不确定呢喃：“元元哥哥……是在……说我吗？”
有些东西，有了开头，后面就能自然地理出来。
元元哥哥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所以是上午发生了什么。
她微微蹙着眉，回忆上午发生的种种，一张小脸慢慢变青，随后变白，最后红得快冒烟了。
她咬着下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和难堪。
刘先生让她写名字，是为了试探她有没有找人代笔吗。
朱元回来时，第一时间发现了她情绪不对，略微一想，便知道沉沉想明白了。
他麻利地把鱼缸里的水换好，然后叫上沉沉一起出去倒脏水。
“沉沉，你看天上那朵云，像不像一只兔子。”
沉沉恹恹地抬起头，发现还真如朱元所说，天上有一朵兔子形状的云。
“好神奇啊。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
朱元诚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不过比起云朵，我更喜欢天空”他偏头看着沉沉，声音温柔得像流水：“因为不管我站在哪里，我都望不到边，它太大了，衬托出我自己的渺小。跟它相比，好像什么事都不算事。”
沉沉愣在那里，微风拂起了她的碎发，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天空。
的确好大啊，对比之下，连那朵兔子云朵都变得好小好小，而她就更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