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郭大路不是第一次来到杏坛后山,实际上经历儒家梦境世界时他在这里待了很多年。
不过当他站在那片辽阔的山谷中,望着那座巍峨大青山时,他知道梦境和现实并不是同一个地方。
“这就是书山,‘书山有路勤为径’的书山。”
杏坛二师兄荀安修心情愉悦,指着那座大青山介绍道,“以后你便要和其他师兄师姐们在这里修行……”
郭大路道:“我只会在后山待一年,而且……是闭关一年。”
荀安修一愣,倒也没有太大反应,问:“一年后呢?”
郭大路转身看向云雾缭绕的书山,道:“一年后我会晋级大宗师,然后去参加玄湖论道,等得了论道第一的名头之后再去把玄荒逛一逛,待玄荒逛完就去圣墟。”
郭大路这段话信息量太大,以至于荀安修不知道先回应哪一句,想了好一会,最后却是抓住玄湖论道的话题,语重心长道:“小师弟你要知道,虽然我们杏坛后山并不以‘谦虚’闻名于世,甚至还热衷跨境晋级,以威慑玄界,但作为儒门传人,多少有个中庸之道,有时候话不能说太满,比如这个夺魁玄湖论道这件事,你不能说得如此直白和理所当然,好像论道第一已是你囊中之物一般,这样不好。”
郭大路道:“如果我说以我的实力根本没资格第一,到时候反而得了第一,岂不是更加打脸?”
荀安修天生重瞳异相,智慧过人,自然明白郭大路话里的意思,就好像一个修行天才到处说自己是蠢材,那其他修行者情何以堪?
看到荀安修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郭大路只好摊手,实话实说解释道:“我这么说其实是为了自我鼓励。”
“自我鼓励?为何?”荀安修很想多了解一下这位未来小师弟。
“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只有不停暗示自己、勉励自己才不会被那些真正的妖孽天才打击到道心,才不会失去修行的信心,每天才能坚强勇敢地投入到修行之中,不然我会觉得自己是废材、咸鱼……”
“你还会有这种困扰?”荀安修看对方说得诚恳,不似作伪,不禁大为吃惊,“在我见过的年轻一代的修行者中,似乎只有北冥宗那个昙花一现的小师叔的天赋和你不相上下,便是咱们大师兄与你来比也略有不及,谁能打击到你的道心?”
郭大路摇摇头,语气感慨道:“有的,而且高出不止一点半点,与他相比,我的这点天赋跟闹着玩似的……”
说到这里,郭大路神情诚恳地自嘲一笑,“所以我的不谦虚其实是另外一种谦虚。”
荀安修沉思良久,颔首赞同道:“有理,好像我当年修行,以为自己的天赋同辈无敌,直到后来遇到大师兄,他入上三重真人境比我晚,但他一日证道大宗师的逆天表现却把我远远抛在身后。”
“正是此意。”郭大路赞同。
气氛遂陷入若有所思的沉默中,山风徐徐吹来,撩动二人的衣袍。
荀安修隐隐认为,以他和未来小师弟的潜力,前途不可限量,假以时日两人皆成了修行界大佬,那么今日这番谈话必将载入修行史册,为后人津津乐道。
就在这时,郭大路开口道:“好了,尬聊结束,亮剑吧。”
荀安修:“……”史册一定不要加这句话!
荀安修看了郭大路腰间竹刀一眼,重瞳闪烁,道:“你的刀法源自剑法?”
郭大路一怔,点点头,心道:“重瞳果然有些门道。”
荀安修很满意,“如此更好,我们就以剑对剑。”
“好。”郭大路同意,既然被对方看穿剑法本命,自然要表示尊重,舍刀用剑。
荀安修一笑,大步向书山走去,边走边大声道:“我的剑名为‘方圆’,两重意思,其一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其二是‘天方地圆’。”
郭大路拍了拍竹刀:“勇山竹。”
荀安修:“大善。”
二人转眼进入深山,来到一片碧水湖畔,湖畔野草萋萋,围湖一圈,竟有半人之高,且凌寒不枯,随风来回摆动,生机勃勃。
二人站定。
“客随主便,请出剑。”荀安修伸手。
郭大路也不推让,右脚横挪一步,有新风随他脚步而起,与山风相逆,吹得野草东倒西歪。
竹刀化剑,出于野草之间,剑尖直指杏坛二先生。
荀安修脚步不动,身子微侧,继而听得“嗡”地一声颤鸣,一柄古意盎然的宽剑横在荀安修胸前。
湖畔野草不约而同地齐齐向宽剑俯首,以示臣服。
郭大路笑道:“草木非人,也通世故人情。”
说罢,郭大路手腕一翻,竹刀斜斜落下,骤然一顿,横削而出。
先手只是凌空试剑,并非真正交手。
“呼”地一声,犀利剑风扫过,野草开始被迫摇摆。
但荀安修的宽剑“方圆”早已变成直上直下之势,等在那里。
野草遂肃然挺立不动,昂然以对郭大路竹刀。
郭大路再变横削为上撩,仍是试招。
荀安修则剑行方正,大开大合,提前一步,拦腰斩断郭大路剑势。
郭大路连变数十招,都被荀安修预先窥破天机,先发制人。
“这就是重瞳吗?”郭大路收起竹刀问道。
“没错,这就是重瞳,在我眼中,一切功法道术皆无处遁形,你欲出手,我便知道你落手何处,你欲变招,我已知你下招走势,除此之外,一旦我们正式动手,你周身破绽、漏洞全在我眼中。故而,你虽能为谪仙子接剑,虽能一步踏上杏坛,却无法在我手上讨到便宜,或许你闭关一年再出,真正晋级大宗师,尚有五成机会。”
荀安修直言不讳。
郭大路轻声一笑,不置可否。
荀安修顿时心生警意。
“二先生,看剑!”
郭大路轻喝一声,竹刀再次以剑势出手,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真正的出手。
青色的竹刀从郭大路身侧扬起,向荀安修飞去,凌厉肃杀的剑意紧随其后,正是刚刚试剑的第一招。
湖畔野草一时不知该往哪边倒。
荀安修面色认真,不看竹刀,不看野草,只是盯着郭大路,然后抬手平剑,横挡一切来敌。
竹刀微顿,横削,恰是刚刚的第二剑。
荀安修有些不明白,又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些剑招明明已被自己看透破解,未来小师弟还执意要用?
他明白的是,未来小师弟也是一个极骄傲的人,他就是要用已被自己看穿的剑招战胜自己。
第一轮重复的几十剑斩落之后,没有任何意外,逐一被破解。
然后是没有任何停歇的第二轮,剑招仍是重复的剑招,只是速度加快了一倍。
荀安修仍旧看出对手意图,照例接一遍。
然后第三轮。
第四轮。
第五轮。
……
竹刀越来越快,气势越来越猛,而且渐有连成一线的趋势,一剑斩出,便有一串剑势相连。
湖畔两道剑意交锋,如同狂风冲撞、闪电奔腾。
荀安修突然发现自己可能给自己挖了一坑,现在却是陷入骑虎之境,退无可退。
剑意成风,风展云卷。
随着二人境界的和剑势的不断攀升,两股强大无匹的风暴气场以二人为中心渐渐形成,重复的剑招此时已成了搅动风暴的能量源。
平平常常的拆招竟然爆发出了这等恐怖的能量,这是荀安修的重瞳也没有看到的结果,这或许也是郭大路想让他看到的一种结果。
看透没什么了不起,看得透又能接得住才了不起。
“二师兄这是典型的作茧自缚啊……”
距离碧水湖两里远的一座半山巨岩上蹲着一个黑衣年轻人,正是偷偷跑来观战的杏坛十三先生,十三先生看到二师兄眼睁睁看着未来小师弟一步步用剑势将自己锁住,不由得感叹了一声。
就在这时,湖畔再生异变,只见那竹刀小子突然伸手收回竹刀,携漫天剑意,纵意斩向二师兄。
有来有去。
无招无式。
十三先生猛然明白过来什么,脸色大变。
身处局中的荀安修感触更深,剑走方圆,大声道:“明白了!”
郭大路刚才那一波猛恶连招并非是要困住荀安修,而是助他攀至剑意巅峰。
郭大路要在杏坛二先生状态最佳时,和他公平一战,不为胜负,只为凝聚战意,如此才对得起他闭关前最后一战之名。
因此,刚才只是热身,真正的比试,现在才正式开始。
……
……
书山顶峰夫子台。
杏坛大先生温少谷手握一卷书,背在身后,正在俯仰天地,观山间云雾以悟道。忽而耳边雷声隐隐,心中一动,蓦然转身,望碧水湖谷。
只见湖谷上空平生两道云层,正自翻腾涌动。
那雷声便是两道云层相撞而生。
嗡――
一道黄钟大吕般的剑鸣破云横空而出。
温少谷认出那是二师弟的方圆剑。
紧接着,云层中掠过一抹缥缈的青意,和方圆剑鸣纠缠厮杀在一起。
“墨家剑?”温少谷心中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无奈一笑,心想二师弟真是胡闹,今天登杏坛的大日子,还要与人动手。
温少谷正要收回视线,向杏坛看去,忽然听到谷中传来轰地一声巨响,一道水柱从湖心冲天而起。
风收云散,雷声消失。
“重瞳固然能看穿敌人招式道法,但也有个副作用,就是有时候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打而来不及出手阻挡……”
湖畔传来一位少年的笑语,听语气有些耳熟。
“请问二师兄,我闭关的道场在哪座山上?”
“另外,还想问下二师兄,大师兄是不是被师傅抓走了,一直没看到他?”
温少谷越发觉得这语气耳熟,如梦似幻,记忆中好像有人说过这是个烂段子?
……
傍晚时分,登杏坛已经结束,四绝宗风以裳第二个登上杏坛,得到仅剩的一个入后山的名额。
风以裳对自己第二名提出异议,表示没有人比自己先上来啊,结果十三先生一句话打发了她:“第一名在你登上杏坛之前,已经打完一架热身,顺便吃了午饭洗了澡。”
风以裳不敢跟十三师兄顶嘴,但心里却是老大不服,暗想那第一名肯定是走后门内定,回头见了面,一定要领教领教,试试他的成色。
除了风以裳,杏坛另外破格收了一位名叫李一闲的考生,并非当做正式的后山成员,而是当做候补学员。
有人不解,问为什么会收李一闲为候补学员?
十三先生仍是一句话回复:“因为本次登杏坛的那个第一名亲自为此人说情走后门,杏坛答应了。”
杏坛招纳天下贤才,素来公平公正,童叟无欺,哪怕走后门也走得如此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如果有人不服,也去找第一名为你说情好了。”
登杏坛圆满结束。
郭大路为期一年的后山闭关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