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点着两只短烛,高烛未起,加上外头高松铺地,一股脑儿地遮掩过来,更显得屋里晦暗。
天愈发凉了,风昭好似是不觉着寒凉,还是拥着一床夏被,脸色蜡黄,映着绿纱,更显得憔悴。一双眼睛深凹进去,这哪里还像是个韶华正当年的姑娘家
曦妩瞧着也不忍心,别过面孔。
“难不成你就这么把皇太女之位给了风长栖不成不过就是一个南梁太子,何苦这样恋恋不忘”
殊不知,这根本就不是南梁太子的事儿。
风昭经此一事,可算是把这些男女之情都看的十分淡漠。木胤昀从始至终都未曾对她有过半点真心,说到底还是为着她风国长公主的身份来的,亦或是奔着曦家
现如今曦威章下落不明,曦家在朝中的位置更是尴尬。听闻曦忠毅更是重病不起,生死未卜,自家阿娘又被禁足在玉坤宫。内忧外患,他们这一头现如今可算是全都齐了。
风昭将此事罪责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眼看着高楼起,眼看着高楼塌,她这心里委实不是滋味。
这回可以回宫,还是托了风长栖的福。若非那人不计前嫌,舍身相救,指不定就算是有曦威章带人搭救,也迟了。
那时候,她是一天都等不下去了。
是以,现如今曦妩让她再跟以前一样去争去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她做不到。
“这一回,是长栖救得我。若非是长栖,只怕现如今阿娘是见不着我了。”
曦妩一听,登时就被气的头晕眼花。
她生出来的女儿,怎么就是个这么没出息的货色
“风长栖哪里是为着你她分明是为着风国声名。她对你可无有半点真心,莫要想多了些。“
“未曾,”风昭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愿跟她争,她也不屑于跟我抢。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阿娘,我不是当女帝的命。”
想要当女帝,可不是背后有人帮衬就成了的,她深知自己比不得风长栖分毫,也不想着与她争锋。以前是她不自量力,闹出了诸般笑话。现如今她甚至都能想到,市坊之中的百姓时如何谈论她的。
风长栖是不屑于说她半句不好的,百姓心如明镜,不需旁人赘述,这么一个人,若是日后继承皇位,怕是只会叫人笑话。
曦妩被气的不轻,只是当见着风昭弱骨如柴,星靥如蜡,心中颇为不忍,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这许多事,纵使是再怎么看不惯,也只能哑忍。
“你这是心思倦怠,才说出这样的话来。曦氏一族的满门荣华,可都指望在你身上了,莫要胡言乱语,好生养着身子。你若是想到贡院去修身养性,阿娘也不怪你,只是日后,你跟风长栖,势必还有争端。”
话音刚落就见着曦妩匆匆打着帘子走了出去,登时就没了影儿。
听着外头雀儿绕树三匝,她忽而笑了。
曦妩竟还没放弃她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主儿,倒也难得。
——
惊云司。
前些时候永王的棺椁已经在风帝的皇命之下运往自云州,为着表现棠棣之情,风帝还派了专门看守。
至于耀京城这边的墓穴,惊云司也派人在此处守着,算起来大抵也有两个多月。这期间并未见着半个意欲不轨的人,看样子,作恶者认为自己的意图已达,已经不再跟早已亡故的永王计较分毫。
这日下了一场大雨,风长栖跟着玉无望一同站在一把十八骨节的油纸伞底下,从墓穴这处往芝兰坊方向看去,隐隐约约还能看到离芝兰坊许远的黎青别苑,风长栖兀自称奇。
“从这里也能看到黎青别苑,却瞧不见贡院,真稀奇。”
黎青别苑远远要比贡院要小得多,只是有几条冗道都是贯连一处的,迤逦如同长龙一般。从此处,他们便能看到蜿蜒的巷道,里头只有三五个出朝市的百姓。
这墓穴一事被发现的时候玉无望就曾说过,若是想人不知鬼不觉地将三具尸体给运过来,要么就要离芝兰坊的后山很近,要么就能一路畅行无阻。
风长栖仿佛想到了什么,朝着自家师父瞧了一眼。
“师父”
玉无望一看便知风长栖在想什么,低声笑笑。
“引蛇出洞就好,若是咱们现在闹过去,指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风长栖歪着头细细想了半晌,至于对方一门心思想着要让永王魂魄不安,那么他们便大张旗鼓给永王做一场法事,想来,依着他们那样不成功便成仁的性子,必定还会冲过来。
只是红玉一早就死了,若是一切都是红玉的意思,跟云铎并无半点牵扯,这事儿许是还徒劳无功,需正面突击,叫那人猝不及防才好。
玉无望找的并非紫英寺的高僧,迎着瓢泼大雨,师徒二人径自上了白马山,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山门。
那庙宇算不得大,只是外头松林繁茂,花树团簇,迥非尘境。
外头有两个僧弥冒着雨搭着棚架,衣衫尽湿。
见着一群生人来了,仿佛受了什么惊吓,迅速从树上窜了下来。
风长栖见他们手脚麻利,比之一般百姓,也不知要凌厉多少,心里登时就猜度出几分,想来这些人都是练家子,武功不凡。
“有礼。”
见那僧弥给他们作揖,风长栖跟玉无望也还了一礼,“方丈何在”
玉无望看定其中一人,“劳烦通禀一声,只说风国公主风长栖跟国师玉无望求见。”
一听这两个人的身份,那两个僧弥登时就被惊到了,脚步匆匆,迅速进了山门。可是丝毫没有因为他们身份就要放行的意思,甫一进门,便又顺手掩上了。
风长栖这才抬头看了看山门上头悬着的一块匾额,上头只写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清宁寺。
掌管惊云司数年之久,风长栖都从未听过他们耀京城还有这么一个庙宇。看起来虽十分寻常,只是凭着玉无望这样诚诚恳恳的姿态,也能对其中方丈的身份猜度几分,想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不多时,那两个僧弥又跑了出来,头脸之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气喘吁吁。
“施主请进,请进。”
风长栖跟玉无望一同应了一声,纷纷道谢。
许是因为雨水不绝的缘故,眼前所见,尽是绿肥红瘦之景,正中央就有一棵盘虬卧龙般的老树,枝丫横斜,纵横交错,仿佛是个巨大的树网,将整个清宁寺遮掩的严严实实。
跟着那小僧弥穿过回廊,又越过后院的紫竹林,这次见着一间小小禅房。
这禅房倒也别致,看起来跟清宁寺彻底分离,可是后头的一长亭,又将它跟清宁寺紧紧地连在一处。
周遭尽植紫竹,雨声沙沙,细细听来,犹如溪水潺潺。
那小僧弥朝着二人又作揖行礼,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二人这才走了进去。
里头所用之物皆是竹制,檀香缥缈,却不十分浓郁,也无有半个佛像,最多的还是蒲团,三五步放一只,直通到内室。
当风长栖看到一个白发老者穿着一身白衣坐在一边独自弈棋的时候,登时就是一阵呆愣。
若是出家之人,怎可蓄发
可是面前这人仙风道骨,叫人见着便能臣服信从,倒也算是一桩本事。
他听着动静,仰头朝着他们二人看了一眼,忽而笑了。
“坐吧。”
“多谢师父。”玉无望朝着那老者行了一礼,很是谦恭。
风长栖扯了扯嘴角,“师父”
“正是。”未等玉无望答话,那人就跟着风长栖的话给说了下去,“无望是我唯一的徒儿。”
玉无望拜师元不古已经说数十年前的事儿了,其中牵扯者众,不可赘述。
风长栖惊骇难当,她倒是从未想过,这位老者,竟然是她的师祖她以为风长栖的师父,必定是神龙不见其尾的世外高人,哪里想到会是个带发修行的方丈。
见风长栖满脸诧异,呆呆愣愣地坐在一处,那老者哈哈大笑。
“这丫头倒是有点意思,怪不得你喜欢他。”
玉无望耳根子一红,果然自家师父还是个老不正经。在佛门净地还能说出这样的俏皮话来。
风长栖倒是不以为然,见那老者并无半点酸腐守旧之相,心中倒是添了几分欢喜。
“长栖见过师祖。”
“免了免了,日后见了我,莫要行礼,带点酒水便好。”
“出家人不是不能吃酒的么”风长栖歪着脑袋,天真且媚。
元不古推开案几,走到风长栖跟前,“出家人也是不蓄发的,我可不是出家人。”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想来这元不古效法济公活佛风长栖听得多了,对这人的话倒也不觉着有几多稀奇。自家师父何曾有过看走眼的时候
风长栖嘟囔了两声,挨在玉无望跟前坐着,很是乖巧。
玉无望倒并不磨蹭,将永王之事一五一十地跟元不古说的清楚明白。
原先时候元不古倒也没有多少别样的情绪,等到听闻要给此人作法的时候,这才彻底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