熣联,东宫。
自从嫁到熣联,风昭的日子好似一夕之间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以前在风国皇宫,整日介都想着曦氏一族的荣辱还有自家阿娘的嘱咐期望,少有空闲想自己的事儿。可是现在不同,所有的时间都在自己手里,样样都可以随意支配。
白囝立对她是极好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虽比不得风长栖跟玉无望那般情深义重,可风昭也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男女之间的情爱,是极为伤人的。有时候得不到反倒是好事,少了许多烦扰。
熣联极为炎热,在五月里就开始用兵。在东宫更是如此,每一个寝殿都如同冰窖。
这里头的宫女都不大喜欢说话,以前在风国皇宫还时常听到宫人碎嘴,在这里是丝毫都听不到的。
可她总是寂寞,学会了不少女红。以前被曦妩逼迫着学也学不会的东西,现如今也都会了。
果灵日日作陪,同她说的也都是以前的旧事,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后来风昭才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就叫做思乡。
她想念耀京,想念阿娘,甚至想念自己那个运筹帷幄,野心勃勃的外祖。
白囝立的野心,比之曦忠毅更甚一层。日日都在外头奔波,说是要为熣联皇帝,也就是他父皇分忧。风昭很少见着她,这东宫,也没有半个侍妾,只有她一个太子妃,身份矜贵的太子妃。
“公主,该用膳了。”果灵从屏风后头探过头来,朝着风昭笑了笑,“太子爷特地嘱咐厨房做了许多公主爱吃的菜。”
“他今日也不回来了”风昭唇角微抿,脸上的的欢笑也变得沉甸甸的。
果灵只以为自家公主心里老大不欢喜,赶忙上前。
“公主莫要担忧,太子爷公务繁忙,可一旦得空儿,总会来陪伴公主的。”果灵小心翼翼上前,“况且,这整个东宫,只有公主一个人。”
“嗯。”风昭应了一声,“我也没说什么。”
风昭看着那二十四扇的屏风上头描绘的江南烟雨图,不禁有些好笑。
这里头的东西,看起来的确是样样精巧,可到底是看过耀京城繁华盛景的人,那里有数不清的好东西,风昭一早就习惯了,对这些小玩意儿,一早就没了多少兴致。
可是白囝立也不知从哪里找了来这么些,样样精致,不失为情趣。
都说这位太子很宠爱太子妃,整个东宫为了入得了风昭法眼,更是富丽堂皇的如同到了天宫。
风昭心里并不看重,可脸上总会装出十成十的欢喜模样来。
“阿娘说,只要我嫁过来,父皇便会看重曦氏一族。可我怎么觉着,这更像是分崩离析的前兆”
“公主,这话可不敢说。”果灵虚虚的给了风昭一个手势,脸上的神色也有些讳莫如深,“像是这样的事儿,旁人说得,公主却是说不得的。现在曦氏算是公主的靠山,风国也是,可论切近,还是曦氏一族。有时候皇贵妃娘娘固然有些专横,可到底是为了公主的前程。”
“前程”她歪在一边软塌堆着的软枕上头,如同一个描金翠袖的美人。
映着外头的炫目日光,她整个人都被镀了一层金粉,刹那间金沙细细,好看的紧。
脸上的艳光亦是极美的,果灵看着也好生焊锡,上前两步,顺手拿着那一柄玳瑁薄纱扇子,给风昭摇了摇风。
“公主前途无量,日后还要母仪天下。许多事,能不想就不想吧,还是眼前最要紧。”
“你说的不错。”
风昭应了一声,刚准备去用膳,就见着两个丫头歪歪斜斜跑了进来。
“不好了,太子妃,死了人。”
他们抖抖索索,在这样一个清凉界内,还生出了满头大汗。
风昭听得稀罕,眉头紧蹙。
“这是什么意思是谁”
“是小桃。”
风昭知道那个小桃,在太子府里专门捣鼓花草的。风昭也见过几次,是个很简朴的丫头。平日里又不爱说话,除了问问她花儿朵儿的事儿,便没有多余的交涉。
这样一个如同影子一般的人,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怎么死的”
“一刀毙命,现在那刀还在花圃里头呢。”
风昭听了,暗道不好。
这东宫一旦是出了命案,必定会惊动皇宫。
风昭向来不喜欢跟熣联皇帝和皇后交涉,特别是那个皇后,眼里永远闪烁着精光。
风长栖每回见着她,都觉得她要图谋什么。
她依着果灵的手,迅速到了花圃。里头弥漫着花香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那把刀,很大很宽,感觉也很钝,不像是能杀死人的。
风昭觉着古怪,又往前凑着瞧了一眼,这一看倒是吓得不轻。
那刀刃上头的血迹,已经变得乌黑。有毒她下意识地朝着果灵瞧了一眼,“青天白日的,怎会有人行凶你们可曾见过有谁进过花圃么”
还是方才跑去找风昭的那两个丫头,匍匐在地,一脸虔诚,畏畏缩缩,刚张开嘴就哭了出来。
“方才奴婢们是过来取花儿的,可是谁知道,刚进来就看到了小桃的尸身。”
小桃的尸身是正对着他们的,大抵是知道风昭要过来看,已经有人盖上了一层白布。但是隐隐约约还能看出小桃的面部轮廓。
她生的四方脸子,着实算不得好看。
听闻她也是个老实人,这一生一世,也都不想着嫁人,心里只有这些花花草草的。
“在找出凶手之前,这事儿不得声张。”
“是!”
风昭命人将花圃围了起来,只等着白囝立回来。
那人回来的倒也不算晚,大抵是吃了几杯酒水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晕晕乎乎的。待见到风昭的时候,这才露出了一抹无懈可击的笑容来。
“今日昭儿怎么在这里等着我”
风昭也不含糊,将花圃里头死了小桃的事儿,一一说的清楚。
她本不觉着小桃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是等到见着白囝立那愈发惨白的面孔,她才发觉,此事并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支起身子就想往外走,风昭赶忙拦住了他。
“太子爷,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还是明日再说吧”
“我要进宫。”
“这个时候宫门已经下钥了。”风昭一脸莫名,“况且,小桃殁了,为何要进宫咱们直接查出真凶来不就好了么”
“真相不,不会有了。”他跌跌撞撞,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风昭只听到一连串缥缈的笑声,从廊庑那头传了过来。
夜色浓稠,头顶上的天如同一匹上好的墨蓝色锦缎。
风昭立在中庭,总觉着天旋地转,眩晕的厉害。
熣联固然是小国不错,可是这里头也是风起云涌,有许多她看不明白的东西。
风国子息怍薄,可是这熣联却是不同。白囝立还有许多弟兄,大大小小,他有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嫡出的身份,是以这才有了这样矜贵的东宫之位。可是风昭总觉得他十分惶恐,眼里总带着一股子颤抖的忧惧。
星河灿烂,风昭看得久了,也觉着没有多少意味。
果灵见她脸色极差,担心的很。
“公主,还是让太医来瞧瞧吧”
“果灵,你莫要忘了,这里是熣联,不是在耀京城。”
果灵不禁悲从中来,又怕惹得风昭伤心,只好闭嘴。
那一整夜东宫都不安宁,风昭总能听到什么人耳语的声音。
后来又听到宫人们泼水生凉的声音,暑气一早就淡的看不到影子了,外头只剩下朦胧的一团月色。白囝立一夜未归,次日一早,风昭听宫人说,白囝立在花圃待了一整夜。
他竟然守着小桃的尸身!
风昭瞪大了眼睛,总觉着哪里不对。
不过就是一个寻常花匠,怎么白囝立如此上心她是初来乍到的太子妃,什么都不知道,更查不出什么真相来。
她甚至认不全东宫里头的宫人,总觉着她们都生了同一张面孔。
她只认识果灵了。
也就只有她了。
“公主,好歹也去劝劝。”果灵一般给风昭打着扇子,一边劝慰,“好歹是公主的夫婿啊,若是身子有什么不好,可怎么好”
“那么多人伺候他,那么多人关心他,怎么都轮不到咱们。”
风昭总是这么说,她总是这样,对谁都淡淡的。
“小桃的尸身还在花圃,太子爷也没下令处置。这样大热的天,岂不是会招来蝇虫么”
风昭不吭声,“太子爷正伤心,这样的话,在我跟前说说倒也罢了,别去太子爷跟前说便是了。”
风昭说的那样认真,果灵也瞬间没了再抱怨的。
白囝立是在日中时分来的,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整个人虽然有些憔悴,但是依稀可以看出昔日玉树琳琅的模样。
见风昭无喜无悲的模样,他低声笑笑。
“怎么不问我”
“太子爷若是想说,自然是会说的。以前吃过快人快语的苦头,现如今却不愿受着了。等到太子爷想说的时候再说吧,昭儿只管等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