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城东首的那几个铺子,因为种种原因,终究还是没能开张。
首当其冲的原因就是安兰溪病了。
安兰溪病了许久,一来二去的过去了十几日光景。也不知吃了多少汤药,可是总也不渐好,整日介昏昏沉沉。
时不时地还有几分热症,画姗跟卿阮一等都急的了不得,每天都在旁边守着。
风长栖听着那几人的说过,纵使是偶然醒来,也总是因为梦魇的缘故,嘴里总是喊着阿爹阿娘。实在是可怜,风长栖到底是经历过的人,心里自然也明白。
后来又央求蓂音前来诊治,那人固然是不情不愿,但是因为这是风长栖央求的缘故,到底也还是来了。
看着安兰溪那副模样,朝着风长栖道:“这是心病,药石无医。”
风长栖不吭声。
她对于这些事也实在是无能为力,安氏一族只得剩下这么几个女子,能怎么办说到底也只能哑忍而已。
“这可如何是好”风长栖有些急了,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蓂音听了,骇笑两声。
“再等等便也是了,这些事儿强求不来的。一夕之间没了爹娘,不论是谁都受不住。”
难为蓂音这样一个冷面冷心的主儿也能说出这样的人情话来。
风长栖看定那人的小小面孔笑了笑。
“多些阿姐。”
“也罢了,莫要抬举我,这姑娘我也是束手无策。”
画姗听了,心里“咯噔”一声,只当是自家小姐没得救了,一时之间两眼通红,站在一边落下泪来。
“莫哭啊,”蓂音睨着画姗,“又死不了。”
画姗被蓂音那样凛冽的气势给唬住了,哪里还敢落泪,用帕子捂着脸,坐在一边,动也不动。
已经晚了,风长栖知道玉无望就在院门口等着她,不好多做逗留。当下朝着那卿阮道:“好生照拂,若是有什么动静,只管道惊云司找叱离。”
“多些主子。”
风长栖应了一声,这才匆匆忙忙去了。
玉无望长身玉立,通身都被笼罩在万丈霞光里头,背后是漫天绮艳的彤云。
风长栖奔了过去,“安姑娘不大好,安氏一族被灭,最伤心的也就是她了。”
“这世间,多得是伤心人。”玉无望这两日因为朱老太的案子整日介都神思恍惚,看样子是被刺激到了。
风长栖嬉笑两声。
“师父因为朱老太的事儿老大难过。”
“只觉得可怜罢了。”
风长栖自然知道玉无望的意思,只是他贵为国师,这些事多如牛毛,他应当是看过不少的。只得一个朱老太,竟然让玉无望这样看重。
“我在宫里未曾见过什么脖颈上有胎记的太监。”风长栖骇笑连连,“宫中的太监服制,难以叫人看到脖颈。”
玉无望点了点头,若非是疑心到后廷中人,他也不会这样焦灼。风长栖整日介都在后廷游走,难免不被那些人迫害,到底是防不胜防。
二人一同上了马车,里头的案几上摆着风长栖最喜欢的奶酪饽饽,她吃了几口,只觉着奶香四溢,齿颊留香。
“该回宫了。”玉无望提点了一句,“近日里头宫里不太平,你若是在宫外待着,也必定会忧心云甯殿诸人。”
“听闻右相之子李志谦残了。”
“嗯。”玉无望点了点头,“是右相亲自动手。”
本以为风昭这次只能委身下嫁,谁成想,李云在竟然会这样狠心,将李志谦打成了残废,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只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整个耀京城都把这桩风流韵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风长栖跟玉无望都听过三五次,每个版本都不尽相同,好在风国民风开放,并无半点谩骂言辞,反倒是当做浪漫情事,颇有神往之意。
只是风昭日后若是还要找到上上等的乘龙快婿却是难了。
那些达官贵胄,哪一个会不在意
两个人说了一路,刚到宫门口,玉无望就塞了一个小瓷瓶给风长栖。
那玉色瓷瓶,看起来十分精致,她一脸狐疑,朝着玉无望看了一眼,问道:“这是”
“解解暑气也是好的。”
风长栖心里欢喜,赶忙下了马车。
叱离跟开阳见着,又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那样矜贵的东西,就给风长栖解解暑气
风长栖哪里知道,这东西在江湖之中有价无市,习武之人食用一星半点,便能精进数倍有余。
吃了一粒必定能冰肌无汗,这也是一等一的好处。
那么一瓷瓶的好东西,就被玉无望这么轻飘飘地给了风长栖了。
开阳扯了扯嘴角,朝着自家公子道:“公子,这样的好东西,为何不跟公主说实话若是一次吃得多了,岂不是……暴殄天物么”
风长栖的背影隐没在朱红的宫墙里头,玉无望缓缓收回目光,沉声道:“长栖畏暑。”
开阳讪讪一笑,伸手摸了摸鼻子。
这样的夏日炎天,谁人不畏暑也就只得一个风长栖,有这样的好命,可以得了白樗消暑。开阳眼红了许久也没得到一星半点,玉无望这次竟然如此大手笔,给了那么些。
风长栖脚步匆匆穿到了云甯殿,刚一进门就听到了阿春的哭声。
本以为是曦贵妃找茬,谁成想竟然是阿蘅。
风长栖眉头轻蹙,“好端端的,怎的自家人打起了自家人”
“自家人”阿蘅冷笑两声,狠狠地松开了阿春,“若是自家人,何苦那样鬼鬼祟祟什么事儿不能放在明面上说听墙角咱们这云甯殿,也就只得你一个欢喜听墙角了。”
风长栖猛然想到玉无望的话,提防身边人。
可是阿春……风长栖心下不忍,“日后若是有什么事只管直说便是了,嗯”
阿春如释重负,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迅速穿过九曲回廊,瞬息之间没了影儿。
被阿蘅这样光明正大教训了一通,那人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她到底是风长栖跟前的人,这云甯殿的宫女太监都觉着阿春十分得脸,也不知有多艳羡。今日闹了这么一出,拂了她的体面,她如何受得住
阿蘅见她溜得那样快,不禁有些气恼。
“公主若是晚来一步,兴许就问出来了。”
阿蘅本不是这样孟浪的人,想来是谋划已久。
风长栖立在蔷薇架下,心思幽眇。
她倒情愿这一切都跟阿春无有半点牵扯。
阿蘅见风长栖这副神情,心下不忍,本还有旁的话说,这会儿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口,摇了摇头,拿着石几上的药杵,径自去了。
风长栖满腹心事,又想着花珑近日里头害喜的厉害,匆匆走到内殿。
刚挑开帘栊,就听着一阵呕吐声,听起来格外凄厉。
“这几日好似愈发严重了。”风长栖从怀里掏出帕子,细细给那人擦了擦嘴角的污渍,“阿娘,这可如何是好总得想个法子。”
跟前的人已经瘦得脱了形,这些时日花珑食欲不振,比之前段时间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风长栖固然着急,却也束手无策。见她一张面孔那样憔悴,这个人脆弱得好像轻轻触碰便会万劫不复。
“怪得很。”奈莳嬷嬷眉眼低垂,“吃了这些时日的安胎药,却也不见好。”
“安胎药可是从太医院拿的么”
“可不是。”奈莳嬷嬷长叹一口子浊气,“这宫里的东西,哪里是能胡乱吃的老奴不敢造次。”
风长栖微微颔首,也知道奈莳嬷嬷向来是个知礼识趣儿的人,又在宫中伺候主子数年之久,断然不会在这上头犯浑。
“煎出来的药阿蘅可见过了”
“都依着公主的话,每每汤药得了,必定会给阿蘅姑娘瞧瞧的。”
那就不是安胎药的缘故了。
怎的怀了一个孩儿,叫母体如此受损
风长栖心里惴惴难安,带着隐忧。一日在这后廷,便是一日不得消停。
这其中算计无断,每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一样,想想便叫人心里凄惶。这一处处一宗宗,都是血的教训。
如何叫人受得住
如此过了三两日,花珑的气色愈发差了,浑身上下都呈现出一种青白色,偏得阿蘅给花珑诊了又诊,还是看不出半点缺漏。
这天夜里头下着雨,风长栖睡不着,躺在软榻上,听着檐头铁马叮当作响。雨声渐渐大了,风长栖点了灯,刚想看会儿兵书,就听着外头脚步匆匆,很快就传来了阿春的声音。
“了不得,了不得,公主,娘娘呕血了。”
风长栖脑袋里嗡嗡直响,赤着脚奔了出去。
这样大的雨,风长栖横穿过长廊,等到了内殿,已经浑身湿透,如同水鬼一般。
站在门口,就滴了一地的水渍。
“阿娘。”她扑了进去,只见花珑面孔上透出的病态泅红,一圈圈晕染开来,她唇角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以前的新嫁娘,抹的就是这样的红胭脂,是也不是”
风长栖不吭声,她知道,这后宫妃嫔众多,除了当朝皇后谁也未曾有过大礼。这人未曾当过新嫁娘,只怕这也算是一桩心事了。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梳妆台子前头,看着映在铜镜里的一张瘦削面孔。
她忽而笑了,“以前他总是说我这双眼睛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