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欢是过来人,因为受了情伤,性子孤拐执拗。
别过身子的时候,发髻上的那支白玉凤钗也跟着叮铃作响。
她颤颤巍巍地端起了一个青瓷茶碗,脸上的神色冷淡的如同外头的月色。
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隔着一层雾气再去看自家阿娘,反倒是显得神情格外温柔。
“阿娘,我只是喜欢跟师父一处,并未想着姻缘。若是日后可以常来常往也是好的,若是跟阿娘以前那般,用双破山天堑,几乎要了师父的性命,可怎么好”
“依着长栖的意思,该当如何”
“只要让师父可以自由出入孟丽便好。”风长栖垂下眼睑,“阿娘,是长栖要求太多,让阿娘为难了。”
“这倒也算不得为难。”白欢细细想了想,“那若是日后阿娘给长栖指婚,长栖可甘愿”
风长栖听了,不禁又想到风昭的眼泪。
“阿娘,长栖不愿嫁人,阿娘也不必给长栖指婚。今日看昭皇姐的模样,着实可怜。”
“那是远嫁,”白欢低低地笑了两声,“长栖你身份矜贵,一旦是回了孟丽,自然就是挑选孟丽的好儿郎作为夫婿,自然是不必远嫁的。”
风长栖有几分不解,可是脸上依旧是虔诚乖巧的。
“那也不好。”风长栖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跟那些人并无半点情分,若是夫婿,总归是要长栖自己喜欢才是。长栖不喜欢那些儿郎。对待儿臣的时候,并无半点男子气概,总是战战兢兢的,好似儿臣要吞了他们一样。”
白欢一时语塞,再也没了多余的话说。
风昭现如今有了自己的想法,是不大会体谅旁人的倾慕之心的。
与她而言,那些人的敬重便成了畏首畏尾,不像是个好儿郎,她最是厌恶这一点。
“也罢了,”半晌,白欢摆了摆手,“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咱们三日后就要回孟丽了,若是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这几日倒可以去了了。”
风长栖心里一颤,“对了,”她忽而想起了花珑的嘱咐,“花娘娘同儿臣讲,若是阿娘要离开耀京,务必要进宫再见她一面。”
数年前若非花珑帮衬遮掩她诈死,她也不能踏出冷宫。
这份恩情,自然是不能忘却的。
白欢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次日一早,风昭便带着风长栖一起进了宫。
云甯殿上下听闻白欢造访,都欢喜的跟什么似的,准备了许多精致的小点心,一应都是花珑吩咐下的,只说都是白欢跟风长栖爱吃的。
白欢只穿了一身便衣,整个人看起来清丽难言,身上那份贵气,却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多谢你肯来。”花珑朝着白欢笑了笑,“要走了”
“嗯。”白欢点了点头,“在此处也叨扰许久,惊云司上下日日都诚惶诚恐,怕是影响了他们当差了。”
“你若是日日都在,他们也是欢喜的。”花珑朝着一边正在逗弄长安的风长栖瞧了一眼,低声笑笑,“以前长栖在惊云司当差的时候,那些人都是顶喜欢长栖的,护佑非常。你是长栖的亲娘,他们怎会不欢喜对了,国师的事儿,姐姐考虑的怎么样了”
白欢脸色突变,又见风长栖身子微微一顿,这会儿正屏息凝神,细细听着。
“国师国师有什么事儿日后他跟长栖,自然还是师徒。我也允诺长栖,日后他们师徒是可以时常见见的。说起来,国师武功超群,若是可以多教长栖一些,防备贼人也是好的。”
花珑口中的点心都变得索然无味。
白欢是何等人物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儿。却硬是要如此曲解,可见是不愿玉无望跟风长栖成婚了。
花珑本以为这人是忌讳玉无望短命,砸了砸嘴,接着说道:“那人身上的煞气已经解了,也能跟女子百年好合。”
白欢吃了一口茶水,脸色也是淡淡的,“是么我们孟丽的女儿家,有些是顶喜欢风国国师的非凡气度。若是他也能长命百岁,我倒是可以给他许诺一门好的亲事。”
花珑噤若寒蝉,唇角翕动。
白欢的心思,是摆明着不愿让风长栖跟玉无望有什么牵扯。
若是她这头死活不肯松手,那么日后,风长栖跟玉无望之间,是彻底完了。
她喉咙涩然,冷咳了两声。
隐隐瞧见屏风后头一个明黄的剪影,心知是风帝刚下朝就来了。这自然是为了白欢而来的。
她心里苦涩,却还带着一张笑脸。
不多时,那影子终于走了出来,眼中只余下一个白欢。
听闻这些时日,风帝隔三差五便出宫走动。
更加稀罕的是,几乎每一次都是往惊云司去的。
以前风帝也十分关切惊云司上下一等,可怎么也没有现如今这样积极。
想来可笑,为了一个曾经厌弃的皇后,他竟然能做到这份上。花珑念着自己这么些年的痴心,也生了几分自怜的心思。
哪一个女子愿意见着自己痴心对待的郎君,心里只有旁人
“皇上如何来了”花珑脸上的笑容几乎无懈可击,整个人都带着明媚的光亮,“今日未曾准备皇上爱吃的点心,奈莳,你去准备些芙蓉花糕来。”
“不必了。”风帝摇了摇头,竟然直接坐到了白欢边上。脸上也带着近乎讨好的神色,“小七儿,你怎么进宫了”
“自然是过来看看花珑。”白欢冷着一张面孔,“还请风帝你自重。”
风帝被白欢拒见了那么多次,心里一早就慌乱难言,这会儿见她神色依旧是冷淡淡的,再也熬不住了。
“小七儿,你我将前尘过往都说个清楚明白可好当年我是被人蒙骗,这才叫你进了冷宫。我待你如何,你是明白的。”
明白
好一个明白
白欢脸色愈发冷了,看着花珑一脸凄伤的模样。白欢心里生出无限的同情来,到底还是深爱风帝,如若不然,依着花珑这样洒脱的性子,怎会因为一个男子的真心这样难过挣扎
“你若是有心,也该看看眼前人。你我之间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又有什么好提的现在我一门心思只想着长栖。”
风长栖朝着一边站着的乳娘瞧了一眼,“带着长安出去吧。”
这几日花珑时常心悸,太医又开了不少安胎药。这殿里总漂浮着一股子异常浓郁的草药味。
这会儿花珑伤心酸涩,那一股子煎熬,仿佛也溢了出来,在空气里头发酵漂浮。
她对风帝的感情,仿佛是从腐烂的地窖里开出了一朵艳丽逼人的花朵,那种绮艳的颜色,几乎灼痛了她的眼睛。
“这宫里的女子那样多,小七儿,我只对你有真心。”
白欢眉头皱的愈发紧了,中间形成了一道深沉的“川”字。
“风帝还请慎言才是,若是伤了一个女子的心,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这是在说自己,也是在说花珑。
花珑是个烈性女子,断然受不得这样的屈辱。况且,她现在还怀有身孕,本就十分艰辛,可是看着风帝这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白欢愈发厌烦。
“花珑,我该走了。之前的几年,多谢你照拂长栖,日后你我之间怕是再难相见,一切珍重。”
花珑应了一声,脸色极差,呈现出一种惨淡的灰白色。
她虽然怀有身孕,可是身子瘦削异常,整个人站在屏风前头,如同上头的一连串暗纹织起来的影子。
白欢总觉得花珑在哽咽,可是却半点泪水都无。
“那几年,若非是长栖陪伴,我也是撑不过去的。”花珑摇了摇头,眼神停留在风长栖身上,“长栖待我也好,不愧是你教养出来的孩子,待人谦和有礼,有勇有谋,是个人才中的人才。”
听了这话,风长栖不知道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
到底是跟花珑有那么多年的感情,自然知道这会儿她正伤心着。
“阿娘,你永远都是我阿娘。”风长栖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抱住了花珑的身子,“深宫艰险,一切小心。待我们走后,阿蘅还是会进宫来的。”
风帝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些时日,他无时无刻不在念着白欢,也去过惊云司数次有余。这人避而不见他也未曾有过丝毫勉强,对她的真心,日月可鉴。
可是谁知道,这人现如今当真是半点都不稀罕了。
“小七儿,我们从头来过。”
白欢一脸厌烦,“好一个重头来过,只可惜,现如今我根本不愿同你有太多牵扯。风元慎,你这一生辜负过多少女子现如今还不想着珍惜眼前人,难道日后当真要落得一个孤家寡人的下场不成”
见她面色这样冷凝,风元慎也不敢多话,生怕激怒了她。
“你我之间,难道就无有半点真心了不成”
“真心”白欢愈发疲惫,“你可曾有过心为了你,孟丽以前可是亡国了的,可是你对我又是如何打入冷宫,一连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