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三五天的鹅毛大雪,听闻这是耀京城倒春寒最厉害的一年。
风长栖最是畏寒不过,好在栖凰岭这头还要好些。屋里也烧着地炕火龙,外头虽下着雪,却也不见得寒凉。
玉无望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到底是重伤了一回,整个人看起来都清癯了不少。因着风长栖在跟前,他脸上也每日带着清浅的笑意。
“公主,”司缨折了一株梅花,忙不迭地走了进来,身上落了雪,映着那一身红,倒也别有韵味,“梅园的梅花开的极好,知道公主喜欢,就折了一株回来。”
“插在那只高脚瓶里头。”风长栖走上去,细细嗅着花香,“栖凰岭的梅花带着一股子松香。”
“喜欢便常来。”玉无望见她神色之间欢喜无限,也跟着笑了笑,“可好”
也不知玉无望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带着满身松香,径自走到风长栖跟前,“长栖,该回宫了。”
风长栖也惦念花珑,见玉无望如此一说,也不知怎的,竟然带着几分失落。她瘪了瘪嘴,看向玉无望的眼神,几乎带着几分怨怼。
“你这是赶我走”
“谁敢赶你”玉无望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你这次回风国,依着你阿娘的意思,只有一个月的光景,现在算算,只剩下几日,你不准备去陪陪你花娘娘”
风长栖半点回孟丽的意思也无,却又担心自家阿娘独自一人在孟丽孤苦十分。
“也罢,回宫吧。”这句话说得极为清淡,如同呢喃,“正好一路上赏雪,倒也别致。”
“长栖,”玉无望紧紧地握住了风长栖的小手,“我同你一处回孟丽可好”
“嗯”风长栖微微愣神,看着玉无望的眼神,愈发迷蒙。
他不是风国国师么身份矜贵。玉氏一族的传闻,风长栖这些时日也都听说了,依着风帝的脾性,怎会将这样一个人放走
“为何”
“我割舍不下你。”玉无望低声笑笑,笑声里头满是无奈,那转瞬一逝的悲凉,也被风长栖察觉到了,“若是你跟祖云一道走了,便是生离伊始。这两年,我日日念着你,想着你,知道你就在双破山后头,也不管那山头有几多艰险,还是去了。好容易才有了这一个月的亲近,长栖,我割舍不下。”
风长栖愈发动容,扯了扯玉无望的袍袖。
“你我之间的婚约,还作数么”
“只要你想,便还作数。”玉无望目光灼灼,紧紧地抱住了风长栖的身子,“长栖,我不愿叫你受委屈,若是你不愿嫁我,我也不会逼你。”
风长栖嗅着他身上的松香,心里欢喜更甚。
她好似从未体验过这种恣意畅快之感,陌生的欢喜冲击,叫她想要笑出声来。
外头的司缨静悄悄地站在门口偷听着,奈何里头的人说话声音实在是小。
意兴阑珊,刚转过身子,就见着了开阳。
院子里头的积雪一早就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开阳撸着袖管,浑身都冒着热气。隔着那一股子腾腾气焰,司缨看着两旁堆雪,愈发觉着次刺目。避开开阳那副神经兮兮的审视神情,冷哼一声。
“瞧着我做什么”她绕过大院,快步走在青石板砖路上,周遭都是老厚的积雪,映在脸上,也有莹莹的光亮。
“别跑啊,”开阳腾空一跃,拦住了司缨的去路,“你是不是来催促公主回宫的”
开阳一脸防备,看着司缨的眼神,几乎带着几分敌意。
“你可是公子手底下的人,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你够了,”司缨也有些动气,“既然是我叫公主安心在栖凰岭住下的,我为何又要让公主回宫我又不是祖云,你这人,防我做什么”
“我这也是为着公子着急,”开阳摇了摇头,朝着司缨拱了拱手,“莫气,莫气,到底都是为着公子的。若是公主就这么走了,公子以后的日子,我实在是不敢想。”
都担心,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哪有一个是不担心的。
司缨叹了口气,“方才公子让公主回宫。”
“为何”开阳低呼出声,“好容易才有了这么几日朝夕相对的时候,公子这是做什么”
“女帝要求公主一个月必要回到孟丽去,祖云那头已经安抚不住了,整日都闹着要见公主。若是公子继续留人,只怕日后会一发不可收拾。”
雪下得越来越大,风长栖任由玉无望拉着手,一同上了马车。
一地堆雪,只余下一连串“咯吱咯吱”的声音。
等出了栖凰岭,风长栖只觉着漫漫长街上头的青石板里头都冒出一股子湿寒之气,直接窜到了她心口里去了。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她撩开车帘,隐隐约约已经能见着朱红的朱墙。
原本的正红色,也因为这满天满地的雪花儿,浸染成了一股子血迹一般的暗红。她觉着刺眼,更觉着压抑,别过面孔,不肯再看。
心里的滋味难言,她只觉着悲恸煎熬。
玉无望一直看着她,那张小小玉面,带着隐忧。
她一言不发,脑海中尽是这些时日玉无望给她亲手做的饭菜,还有他看着她的眼神,硬生生地刻在她的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
甫一下了马车,她便飞也似的进了宫门,头也不回。
开阳瞧着这阵势,愈发担忧。
“公子,咱们不会再也见不着公主了吧”
“不会。”玉无望说的分外笃定,“纵使是要到孟丽,咱们也可跟着去。”
“啊”开阳目瞪口呆。
他可没忘了,当初他们可是差点就死在了双破山啊。
孟丽人士勇猛异常,加上白欢痛恨风国人士,在双破山那头,也不知设了多少层防备,层层都是死路。
他们能活着,全凭着毕生本领,玉无望重伤数次有余,谁知道,他这会儿还存着往孟丽走一遭的心思。
当真骇人。
“公子,那孟丽女帝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也不管咱们到底是何来意,是好是坏,都一味地想着要赶尽杀绝。若是再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玉无望不吭声,脸上氤氲着一股子叫人看不清明的笑意。
云甯殿。
长窗底下新铺了一张梨花木的围炕,边上就是熏笼。
整个屋里暖烘烘的,花珑就坐在一袭紫金色镶边的团福坐垫上头,手里正绣着梅花。
奈莳嬷嬷将手中的差点一一摆在一边的雕花牙桌上头,脸上带着几分忧惧。
“娘娘,公主还未回来。”
“嗯,”花珑微微颔首,毫不在意,“她跟国师一处,断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是曦贵妃那头本就一直都在找娘娘麻烦了,公主一直不回宫,那人必定会借此大做文章的。”
花珑笑意渐浓,放下手中针黹,随手拿着一块点心尝了尝。
“随她去,只要皇上不管,这事儿便算不得错事。”她歪在一边,小脸微红,“以前常听孟丽有秘术秘药,那时候我年轻,是个不知事的,只当是假的。可是现如今看长栖将国师忘得一干二净,便也知道有这回事了。”
“皇后怎会对公主出手”
“必定是为着长栖的婚事,日后长栖要么是孟丽女帝,要么是风国君王。一旦是跟玉氏一族的传人成婚,日后长栖势必是要留在风国的。再有,玉无望是个短命人,哪个当娘的愿意看着自己嫡亲的女儿跳入火坑。纵使是我,当初也想着规劝一二。”
奈莳嬷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隐隐听着外头喧哗之声一阵高过一阵,奈莳嬷嬷眉头轻蹙,微微低下身子,“必定又是祖云来要人。”
这几日,祖云日日都要来闹上一通,好似是他们合谋把风长栖藏起来了似的。
“让她进来吧。”
“娘娘,怕是不好吧,那丫头是个没轻重的主儿,若是冲撞了娘娘,可怎么好”
“不妨事。”花珑低低地笑了两声,“忠心耿耿的手下,也叫人安心。她武功高强,若是真要对咱们不客气,整个云甯殿的人,都奈何不得。”
奈莳嬷嬷还未出门,就见着祖云一脸阴狠的走了进来。
她气冲冲,见着花珑穿着一身绣着海棠花的长袍,坐在一处,有说不出的庄重。
一时之间也不知哪儿来的羞怯,叫她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只隔着雕花屏风,看着她。
“我是来找公主的,已经快到一个月了,我们也该回孟丽了。”
“我不知道长栖在哪里,”花珑目不斜视,就这么看着她,“祖云姑娘,你也知道公主的脾气,纵使是你们女帝,也管束不得吧”
这话倒是不假,以前白欢对风长栖百般约束,她照样还是有法子溜出宫去。
“以前长栖跟国师一同掌管惊云司,耀京城的百姓都喜欢他们。他们之间有了婚约,百姓也都是乐见其成的,现如今长栖将国师忘得彻彻底底,这里头的缘故,你应该比我们都要清楚。”
花珑说话并不咄咄逼人,可是听在祖云的耳朵里头,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