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未眠。
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南昆明,西南联大的一间简陋宿舍内,依然亮着灯。
油灯昏暗,但时任西南联大化学工程系主任并兼任中央研究院化学所研究员的张大煜先生依然在埋头苦读。
这是从永城送来的一封信,随信而来的是十几页低温干馏煤炭提炼汽油的介绍资料。张大煜先生便是为这些资料所沉迷,仿佛眼前突然打开了亮窗,光明一下子出现了。
张大煜先生于清华大学毕业,同年考取了公费留学德国和美国,他把留学美国的名额让给了同学,自己赴德国德累斯顿大学学习胶体与表面化学,1933年获工学博士学位。回国以后在清华大学任教,历任讲师、教授。
抗日战争爆发,张大煜先生从北平到长沙,又从长沙辗转到昆明在西南联大任教并兼任中央研究院化学所研究员。并从基础研究转向石油、煤炭方面的技术科学研究,以期为抗日胜利贡献力量,当时他正研究从植物油中制造重要国防物资,并开始研究将煤炼制成汽油的方法。
低温干馏焦油加工液体燃料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刚开创的新技术,一九三三年才投入实际生产,以德国技术最为发达。张大煜先生只是在德国留学时注意到这项新技术,并没有多少现成的经验可借鉴。
而这十几页资料却相当详尽地说明了低温干馏煤焦油的流程,以及相关设备的描述。从专业的角度解读分析,张大煜先生基本可以确定这不是胡写瞎编,而确实是符合化学原理的。
有这些资料作指导,也就解决了无经验借鉴、无方法可依的尴尬,节省了大量的研究摸索的时间和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只不过,有些细节还模糊,或许是故意为之,也或许是写资料的人也不确定。
信中的用语很恭谨、尊敬,最后表达的意思是想请张大煜先生拔冗前往永城抗日根据地一行,共同研究制造低温干馏的相关问题,并绝对保证其安全,还随信送来了一笔路费。如果张大煜先生能带些联大的老师或学生共同前往的话,路费也全部报销。落款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赵雨柔。
永城?张大煜起身翻了翻书架,拿出一本地图册,找了半天,终于在豫皖交界处找到了永城。沦陷区?张大煜吃了一惊,在那样的环境下,能够安心研究吗?
在屋内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张大煜又捧起资料看着,实在是忍不住对报国的渴望,对专业的追求,他决定明天找送信人好好问一下,再最后确定行止。
……………
夜深人未眠。
赵雨柔轻轻打了个呵欠,将写好的纸张递给郝佳琪,说道:“你看看,我觉得应该是这个样子。”
郝佳琪接过来,看完并没有马上回答,想了一会儿,推了推眼镜,说道:“立甑式和发生炉式并不好评说优劣,但我看杨长官是倾向于煤气发生炉的,给予工厂的建设任务也是如此。再有一个多星期,第一座发生炉便可能建成。至于立甑式,似乎偏向于产量小的研究方面,并不象是要大规模建设。”
“我也这样想。”赵雨柔点了点头,说道:“虽然在规划中没有明说,但也能看出煤化工将分成两个发展方向,一个是军工、民用,一个象是医药。嗯,其中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从煤焦油到染料再到药物,德国人证明这条化学合成药之路是可行的’。所以――”她把探询的目光投向郝佳琪,挑了挑眉毛。
“磺胺!”两个人几乎一起说出来,然后是相对而笑。
磺胺是非常有效的抗感染药,是在一九三九年诺贝尔医学奖得主德国生化学家Domagk于1一九三五年公布的发现基础上研发的,一九三六年开始投入临床使用。
提到二战时的抗生素药物,恐怕大多数人都会首推青霉素,但磺胺也大量减少了二战伤兵的死亡率。
二战中,每个美军士兵都配发了挂在腰带上的急救包,急救包中就装有磺胺粉、磺胺片和一卷绷带。迅速在伤口撒上磺胺粉以防感染,是每个美军士兵都被教导的基础战场急救知识的重要组成部分。磺胺粉和磺胺药片也是战场救护兵所携带的重要急救药物。
能生产青霉素当然最为理想,但没有生物医药学的专门设备和人才,甄选高产菌株、提纯青霉素、深罐发酵等高级技术,在目前,乃至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杨天风把方向定在了磺胺上,需要的设备比较简单,容易生产制造,虽然副作用比较大,但也不失为救命神药。
赵雨柔和郝佳琪的猜想是对的,煤化工的发展确实是军工、民用和医药两个方向。苯类等物质可以作为炸药原料,腐殖酸类可以作为肥料;医药呢,目前便主要是磺胺,以后或许还有其他的药品。
“若是能把磺胺研制出来,在抗日战场上能挽救多少战士的生命啊!”赵雨柔憧憬着,露出很神往的表情。
“呵呵,我又要说让你去找杨天风了。”郝佳琪笑道:“让他把磺胺的制取流程拿出来,有刚运来的实验器材,咱们就主攻这个方向好了。”
赵雨柔撇了撇嘴,说道:“一天到晚也不知忙什么,四下乱跑。对了,我一直很纳闷,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会这么多东西的。”
“你不是说他和德国朋友有书信来往吗?”郝佳琪倒不想费脑筋猜想,眼珠转了转,调侃道:“没准是哪个德国姑娘钟情于他,帮着他从德国偷资料呢?”
哼,赵雨柔翻了翻眼睛,忿忿地说道:“德国人也就算了,他还和日本人有书信来往呢,也不怕被当成汉奸?”
“他以前不也被咱们骂成汉奸?”郝佳琪苦笑了一下,说道:“可你看他打鬼子打得这么卖力,别人再说他是汉奸,恐怕连你我也不相信啦!”
赵雨柔想了想,无奈地点了点头,又摇着头说道:“搞不懂他呀,真是――”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吧?”郝佳琪调皮地挤了下眼睛,“见面了就想板着面孔,见不着又想,你呀,怎么说才好呢!”
“胡说八道。”赵雨柔恼怒的神情在郝佳琪眼中并不如何真实,她也知机地闭上了嘴,人家顶着杨天风三夫人的名头去找马玉名,可是把她家人转移的事情给办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