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太师叹了叹气，低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当年，他们是如何走到那一步的呢？

　　 他记得，那一天是这个孩子的百日宴，他忍不住偷偷的摸进了后宫……

　　 闻太师抬头，目光复杂的看了夏帝一眼。

　　 夏帝一脸不耐的坐在原地，眼中的戾气若隐若现。

　　 这个孩子，还是太性急了一些啊。

　　 这一点，和他的母亲，很像。

　　 想到那个决绝的和自己恩断义绝，一直到老死不相往来的温婉而烈性的女子，闻太师的眼中，满是沉痛之色。

　　 “闻太师，朕的时间，很宝贵。”夏帝曲起食指，扣了扣桌面，微微棱眼，一脸的不耐。

　　 “陛下，”闻太师微微欠身，低垂的眼中，掩不住满满的心酸。“请您稍等。”

　　 几个深呼吸之后，闻太师终于开始了那个故事。

　　 那一日，是自己儿子的百日宴，心中如同猫爪刺痒一般难受的闻太师，在夜深人静之时，终于忍不住摸到了宫里。

　　 孩子已经睡了，柳妃独自一人，静静的站在夜空下。

　　 “你来了？”柳妃没有回头。她似乎早已经猜到了身后的这个男人，会突然出现一般。

　　 “柳妹！”闻太师从身后抱住了自己的女人，闭上了双眼，埋首在她的秀发之中，深吸了一口气。“我来了。”

　　 “天哥，”柳妃狠狠的吸了吸鼻子，转身回头看向了这个抱住自己的男人，满脸清泪，哽咽道，“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你带着我和儿子，一起远走高飞吧。”

　　 她心里爱的是这个男人，却要每日强颜欢笑的对着另外一个男人承欢。

　　 尽管，那个男人才是她的丈夫！

　　 之前，为了孩子，她忍了大半年了；可如今，儿子已经平安出生了，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她已经对不起那个男人了，所以，她不想再骗他了。

　　 柳妃很痛苦。夹杂在两个男人之间，她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

　　 特别是，在有了儿子之后；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再继续自己的痛苦。

　　 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

　　 只可惜，那时的闻太师，不能理解她的痛苦。

　　 “柳妹，你怎么了？”闻太师有些僵硬的抬起了手，十分笨拙的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慌忙问道，“宫里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柳妃摇了摇头，“天哥，我们一起走吧。现在就走！”

　　 “柳妹！”闻太师微微皱眉。

　　 此时怎么能走呢？他大权在握，她独宠在身……还有他们的儿子。

　　 只要留在这里，那将来，他们的儿子，就会是这天下之主啊！

　　 柳妃怔怔的看着他，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的散开。

　　 “闻仲天，你果然不愿意带着我和儿子一起远走高飞吗？”柳妃一把推开了他，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柳妹……”闻太师上前几步，想要把那个女人拥在怀中。

　　 柳妃一把就推开了他，踉跄着往一旁的偏殿跑去。

　　 闻太师不放心，赶紧跟了上去。

　　 很快，二人便一前一后的来到了一间盛放着摇篮的房间。

　　 柳妃从摇篮里抱起了自己的儿子，一步一步的走到闻太师的身前，将孩子放到了那个男人的眼前，怔怔道，“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愿意带我们一起走吧？”

　　 那是闻太师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

　　 只一眼，他便能确认，这就是自己的儿子 。

　　 因为，襁褓里的那个孩子，和他的眉眼生得一模一样。

　　 这个孩子，太像他了。

　　 父子肖像本是好事，闻太师却皱起了眉头。

　　 只因为，眼前的这个孩子，是他的儿子，又不能是他的儿子。

　　 这可如何是好？

　　 如今这孩子还小，眉眼还没有完全的长开；可等这孩子再大一些，那他们父子相像的事情，又如何还能瞒得住呢？

　　 这件事情，很严重。

　　 闻太师很是焦灼的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柳妃抱着孩子，愣愣的坐在一旁。

　　 她在等，等这个男人做出最后的决定！

　　 月上中天，夜深人静。

　　 在令人心生烦躁的寂静之中，闻太师终于下了决心。

　　 “柳妹，过几日我会向陛下提出西征……”闻太师走到了柳妃的面前，有些艰难的开了口。

　　 西征……柳妃猛然抬眼。

　　 这个男人，他会带着自己和儿子一起吗？

　　 他们这是要借着西征，逃离京城吗？

　　 柳妃的双眼，骤然一亮。

　　 “……到时候，我会亲自去一趟西幽族，寻来可以为儿子改换容颜的秘术。”闻太师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柳妃眼中的 光亮，渐渐消散，最后敛成了心底那一抹最深的绝望。

　　 这个男人，果然还是不愿意带着他们母子远走高飞啊。

　　 也许，他们母子在这个男人的心中，还是抵不过这权利与富贵......

　　 “好。”她抱紧了怀中的儿子，低头敛眉道。

　　 闻太师笑了，他上前一步，想要抱住自己的女人和儿子……

　　 柳妃后退了。

　　 “陛下就快来了。”她转过身，泪水滴在儿子红扑扑的小脸上。

　　 “行，那我先走了。”闻太师的眼中，快速的闪过了一丝不满，却仍是笑着点了点头。

　　 陛下今夜宿在了皇后处，是不会来的。闻太师早在入宫之前，就摸清了宫里的一切。

　　 柳妹她......是在怪自己啊。

　　 闻太师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柳妹，”他偏头看着一旁的古琴，有些讨好道，“我为你新学了一首曲子……”

　　 柳妃看着那个男人有些笨拙的挑起了琴弦……

　　 她闭上眼，别过了头。

　　 片刻之后，她将儿子放回了小床上，应着那个男人的拍子，默默的鼓起了一旁的瑟……

　　 琴瑟和鸣之后，他转身离开，看着她和儿子的背影，小心的替他们母子二人，合上了房门。

　　 却不想，这一次见面，竟然成了他们最后的一次相见。

　　 从那以后，柳妃决绝之下，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

　　 故事讲完了，闻太师默默的垂下了眼。

　　 “陛下，您的母亲，当初太决绝了……”

　　 “你住口！”夏帝拍案而起，低声嘶吼道，“闻仲天，你有什么资格去评判我的母后！”

　　 年幼时，那一首首的凤求凰，便是母妃的决绝吗？

　　 夏帝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时间只觉得心痛到了难以呼吸的地步。

　　 他是这天底下最高贵的帝王，却也是出身最为不堪的后妃与人私通后生下的私生子。

　　 这些年来，这个见不得人的身份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不理朝政，只愿意终日沉迷于女色之中，只因为他想远远的逃离这一切！

　　 所以，他喜怒无常，只想依着自己的性子行事；只因为，这江山根本就不是他的江山。

　　 可是这个男人呢？

　　 这个带给了他不堪过往的男人，这个让他过着人不人鬼不鬼日子的男人，如今却站在这里责怪他的母后！

　　 “闻仲天，你不配提及朕的母后！”夏帝抬头，冷冷的看着轻纱后的那个男人，眼中杀机四现。

　　 当年，若是这个男人肯带着他们母子二人离开这个肮脏的皇宫的话，他又如何会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

　　 这些年来，自己每过几年便要忍受的那些刮骨挫肉之痛，全部都来自于这个男人！

　　 夏帝站了起来，冷冷的盯着那个男人，那个据说是自己生父的男人。

　　 就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私心，他连自己原本的模样都不知道，只能披着一张别人为他改造的人皮，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了几十年。

　　 他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然而却连自己的模样都不知道！

　　 他披着一张陌生的人皮，过着别人给他安排的人生，却常常在午夜梦回之时，被一张血淋淋的脸给吓醒。

　　 他喜怒无常，他暴戾无双，只是因为他不知道梦里的那张血淋淋的脸，什么时候就会真实的出现在他的脸上。

　　 这样可悲可笑不人不鬼的日子，他却已经整整的过了四十年了。

　　 而一切，全部都是因为对面的那个男人！

　　 夏帝眼中的杀机大盛。

　　 总有一天，他要杀了这个男人。

　　 “是，老夫是不配。”闻太师迎着他眼中的森然杀意，没有避退。

　　 不管他如何恨他，他终究也是他的儿子！

　　 就像几年前，他利用了一场后妃争宠的宫宴，想要杀了他。

　　 然而，在那一场宫宴之后，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他也终究还是退让了。

　　 于是，他退居山林，只在远处远远的看着他；直到江山不稳，他重新请他出山......

　　 然而，几年的分离，却没有让他们父子间的关系缓和多少，反而愈发的尖锐了起来。

　　 只是，儿子可以恨他，他却不能不管儿子啊。

　　 父子情，父子债啊......

　　 闻太师默默的一叹。

　　 “陛下，”他上前一步，掀开面前的轻纱，直直的走到了夏帝的面前，“老夫也知道，其实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恨着老夫。老夫……不怪你。只是，如今时局不稳大乱将现，还请陛下以江山为重，以社稷为重啊！”

　　 江山？社稷？

　　 夏帝笑了，冷冷的笑了。

　　 这又是谁的江山，又是谁的社稷！

　　 夏帝冷冷的看着闻太师，眼中杀机四现。

　　 场间的气氛异常紧张，一触而发。

　　 便正在此时......

　　 “陛下，太师大人，荣清大长公主入宫了。”一个陌生的小太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二人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