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传来阵阵凉意,加上夜风愈发猛烈,夹杂着雨水,即便立在亭中央,莫瑾言却还是躲不过风雨的“袭击”,脸上身上都被沾湿了。
不想自己因为在此逗留而染上风寒,瑾言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湖对岸的西苑书房,却除了昏黄的灯光下一个模糊的身影,再不见其他,略一沉眉,只得提了玉簪留下的伞,撑着便独自回到了屋中。
自顾换下被雨水浸湿的裙衫,又取了干净的巾布拭去额上的雨水,瑾言提了红泥小炉上温着的铜壶,又为自己泡了一杯热茶托在手心。
滚烫的热水透过茶盅的阻隔,变得没那么无法掌握了,反而因为水的温度,将莫瑾言满身的凉意都驱散了,变得暖暖的。
随着身体的温度回到正常,瑾言的脑子也飞快地转了起来,将端午这一日所获知的所有讯息一一拼凑,似乎得到了一个隐约的答案。
显然,雨夜之际匆匆而回,南华倾定然是从凤仪宫得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而这不好的消息,肯定是与南婉容的肚子相关的。
南婉容不顾危险,已经怀有身孕,沈画这一趟入宫,肯定是帮南华倾确认了什么。
如今,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南婉容在沈画的帮助下,可以母子平安,如愿以偿。
而另一种可能,则是致命的。
因为南婉容赌上她自己的性命也要生一个皇子,那万一她没能挨过这个坎儿,在生产的时候血崩而死,同时却没能生下皇子,又是一个公主的话......那南家,也就正式失去了这几十年来好不容易累积的功业。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到时候,身为家主的南华倾,将一人承担所有的重任和后果。仅靠一支密布在大邑朝各地的暗卫队伍,真的能在这深渊漩涡之中自保吗?
皇后的位置一旦空出来。南家没办法再变出一个女儿去保住后位,显然,毫无顾忌的沈家,肯定会尽全力扶沈蕴凌登上皇后的宝座。
而东方家,会不会也趁着这个机会,将两百多年来掣肘它的南家暗卫势力直接连根拔除呢?
到时候南华倾腹背受敌,唯一的姐姐南婉容也已经没了。他又该如何面对呢?
再进一步想,莫家如今全靠南家来支撑,若南家覆灭了,那只有孤儿寡母的莫家。又该何去何从呢?
父亲没有了,莫家只剩下母亲和年幼的德言,而自己......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一手扶额,越是细想,莫瑾言就越觉得毫无出路。似乎所有的关键,都还是系在一个人的身上,那就是南婉容。
她要么放弃这一胎,一如既往胆战心惊地坐在她的后位之上,随时接受除开自己任何一个后宫妃嫔会诞下皇子的事实。
要么。她放手一搏,求得麟儿,可以从此踏踏实实地稳坐一国之后的位置。不然,因为生产而死,她至少还能用自己的性命去成全南家好几代的富贵,毕竟,东方寻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沈家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动结发亡妻的娘家。
所以在莫瑾言看来,若是自己的话,恐怕也会选择后者。毕竟有时候,挣扎而忐忑的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算了。而这个死,还能给家人带来好处,实在是划算的很。
但南婉容死了,倒是一了百了,留下偌大一个南家的家业,需要南华倾来支撑,或多或少,在莫瑾言看来,实在有些不公平。
不过以自己对南华倾仅有的了解,他应该会尊重南婉容的决定吧。
就像三年前那一次的上元夜宴,他对南婉容说出的那一番话,确确实实只是站在一个弟弟的位置去替姐姐着想,却没有以南家的利益为考量。
但这次的形势似乎有所不同,莫家的产业如今也要南家来帮忙维持,莫瑾言也无法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了。这一趟浑水,恐怕自己注定躲不过的!
缓缓地松开了杯盏,瑾言将其放倒桌上,只觉得疲累不堪。
站起身,走到床榻边坐下,想着或许从明天开始,她就会与诵经念佛、侍弄药草的清闲日子说再见了,心下不免有些苦涩。
前一世,她过了十七年这样的清闲日子,到后来一死,却只希望下辈子身边可以有一位良人相伴,不再孤寂而终。
却没想,重生而来,她却宁愿守着墙内的清净,也不想沾染墙外的尘世,这实在有些讽刺。
仰躺在架子床上,看着绣了缠枝花样的顶账,那盘根错节的样子,正如现在外面的局势,让人理也理不清,剪亦剪不断。
缓缓地叹了口气,瑾言闭上眼,尽量让自己不要去多想,却还是辗转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脑子实在想得太多装不下了,这才勉强睡去。
......
谁知,自端午过后,不但沈画哪里没有只字片语,西苑似乎也归于了平静。
三日后,宫里传出消息,皇后再次有孕,皇帝大赦天下,举国上下又是一片欢腾,期待着这一次,后宫可以出一位即嫡又长的小皇子。
紧接着,又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曾经负责照料景宁侯病情的太医沈画,本已在外游历数年,如今又被皇后请回宫亲自坐镇,负责其孕期的安胎。
这下,不用沈画来告知,莫瑾言也已经知道了,南婉容最终还是选择了铤而走险。而沈画肯定也只能留在宫中的太医院,每日去亲自照料皇后凤体,以确保大人和孩子都平安。
可即便是医术了得的沈画,凭借他的一己之力,又真的能力挽狂澜吗?
却没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南婉容这厢一事未休,另一厢更为要紧的事又起了,也让莫瑾言时隔三年,不得不再一次踏上了朝露湖面蜿蜒而去的木栈。
......
进入梅雨季节之后,北方的雨水也多了起来,昨夜一场大雨,将天际洗的犹如一块碧玉,湛蓝而明媚。
但朝露湖的水却涨了不少,偶尔有些地方甚至漫过了木栈,显得湿滑而危险。
“主子,您确定要去见侯爷?”
玉簪说着,揉了揉眼睛,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今日一早,莫瑾言就认真地梳妆打扮了,说是要去一趟西苑。
三年来,玉簪亲眼看着莫瑾言对南华倾似乎毫不上心,宁愿诵经念佛,或者伺花弄草,更有甚,哪怕与南怀谷和沈画也能相谈甚欢,却就是不愿与隔湖相望的侯爷有半分牵连。
“昨天怀古过来见我,所说的话你也听得一清二楚,若是我不去求侯爷出面,那尉迟家的人肯定不会放过德言。”
说着话,瑾言已经提步踏上了木栈,语气沉沉的,犹如迟缓的脚步声,似有万般无奈:“德言还不到十岁,若真的惹上官非,即便最后刑部审了案子,判了他无罪,却也败坏了名声。”
玉簪听得也直皱眉,抿紧了嘴唇,叹口气道:“德言少爷也真是,那尉迟家的二公子是出了名的混混,与这样的一个人,又有什么道理好讲的呢?而且口角冲突不说,两人还推搡了起来。德言少爷生得壮实,那个尉迟二公子,听南小爷说,身子是被酒色掏空了的,被德言少爷一推,竟自个儿折了腿不说,脸上也撞了个豁口,鲜血直流,当即就惊动了他老子。”
“尉迟将军护短,见爱子血流满面,当即便缩了德言押往刑部,要刑部尚书亲自审了此案,判德言一个伤人之罪。”
这是南怀谷当时匆匆找到莫瑾言,口里的原话。
听南怀谷说,当时还好有直隶书院的夫子替德言作保,这才让德言没被欺负,免受了暂时的牢狱之苦。但如今都有刑部两个衙差守在书院的寝屋前,将德言给软禁了起来,哪儿也不能去,课也没法听。书院里也有人议论,开始指责书院不该收留行凶的恶人。
虽然面临凶险的困境,但德言却也不愿让南怀谷告诉莫家,更不想让莫瑾言这个姐姐知道了骂他不争气,宁愿自己生受,也不啃声。因为徳言始终认为他自己没有错!
但南怀谷思来想去,觉得此事一来瞒不住,二来,尉迟将军并非一个讲理之人,刑部万一慑于他个的压力,草草将德言降了罪,到时候恐怕会毁了德言的一生。
于是昨天下午,南怀谷特意给夫子请了假,专程回到侯府,直接来了清一斋见莫瑾言,将此事一一告知。
惊悉关于德言的消息,莫瑾言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去求南华倾了。
南怀谷亦知道莫瑾言没有选择,看着她纠结,巴不得自己能够有能力替她解决这个问题。
可他一介书生,虽然也是南家的人,却是二房,人家刑部根本就不会买他的账。只有南华倾,这三年来他痊愈之后,早已回归了京中的权贵圈,他一句话,抵自己千句万句都不止,也只有他出面,才能化干戈为玉帛,让德言有一条出路。
南怀古能想清楚这些,莫瑾言自然也能想得十分明白。
而且南怀谷还不知道,南华倾与煜王之间关系匪浅,刑部是东方煜的“地盘”,有他一句话,德言便能脱身。莫瑾言是知道这层隐秘的,所以她更不能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