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素菜馆子在京城虽不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在那些会吃、懂吃、舍得吃的人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入了顾则淮的眼。
当初的顾则淮虽只是镇南侯府的庶出子,可银子气却是不缺的,这镇南侯府往上数好几代,那都是靠军功挺直了腰杆子的。
众人都说镇南侯顾家乃是富可敌国,府中的好东西多的数都数不清,想想也是,历代镇南侯都是骁勇善战的将军,每每出去去的都不是小地方,要么是打仗,要么是剿匪。
虽说得来的银子都交给了朝廷,可若是随随便便吞下几箱子,就够镇南侯府吃一辈子了。
谁也不敢说着历代镇南侯府都是忠心耿耿的,随随便便扣下两箱子金银珠宝,长年累月积下来也是富可敌国了,所以说镇南侯府顾家什么都可能缺,就是不缺军功和银子。
就连顾则淮看中了的素菜馆子,那也是极为讲究的。
几道菜摆上桌,看着是不怎么样,可付明月一筷子夹下去,只觉得香气逼人,别的不说,就说这道凉拌三丝吧,用的是莴苣丝、黄瓜丝,还有辣椒丝,菜都是平平常常的菜,可吃到嘴里却让人觉得没来由的一阵舒坦。
松迎吃了更是觉得赞不绝口,“姑娘您说说,这菜看着和平时咱们吃的是一样样的,怎么就这么好吃了?吃完了,嘴里还有莴苣的清甜味儿了!”
傅明月笑着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虽说东西都是那东西,可却是大有不同的!别的不说就说这莴苣丝,若是我没有尝错,应该用的都是莴苣身上最嫩的那部分。”
“还有这醋,用的应该是贡品――镇江香醋,这油应该也是花椒油和麻油掺在一起,所以吃起来就特别香了!你别以为大户人家里的夫人太太用的都是大鱼大肉,实际上,再好吃的东西吃的多了也会觉得腻味。”
“这素菜馆子就是妙在这,既保留了食物原本的滋味,又让人觉得美味,说起来也算是难得了!”
松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是觉得这素菜好吃,可哪里能抵得上满汉全席了?
接连着上了几道素菜,傅明月只觉得胃口大开,用了一碗米饭。
正当傅明月吃的香甜的时候,门外头却是闯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公子哥,原本他是要上头的包厢了,可小二说包厢没了,他先是吵吵嚷嚷了一阵,可也没办法,只能四处选位置了。
找着找着,他的目光就直勾勾的落在了傅明月身上,“哟,好漂亮的小姑娘!这是哪家的姑娘?”
这人身着华服,满脸都是吊儿郎当,看见傅明月一身素服,并不起眼,只以为她是哪家小门小户的姑娘。
其实这傅家搁在京城,还真是小门小户了。
傅明月如今并不知道傅德文下落,身上的打扮大多也是素净为主,若是走在路上,旁人也不会对她有过度注意的,只是……她那张脸却是太过于招摇了。
松迎却是下意识站了起来,挡住了傅明月。
那男子见着傅明月露在松迎身后的半张脸,犹如琵琶半遮面,更觉得好奇,大喇喇走了过去,“姑娘叫什么名字?我之前好像从未见过你了,在下乃是吴将军家的少爷!”
他口中吴将军的是吴镇海,在京城之中也是颇有威望的,乃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将军,打过无数场胜仗,如今说起来,也算是顾则淮手下的得力爱将了。
傅明月没有理他。
那吴家少爷更是絮絮叨叨道:“……我从小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一帮世家的姑娘我都认得,却没见过姑娘,想必姑娘是第一次来京城!”
“这京城啊,如今可不比当初,虽说将流民都拦在外头,可还是乱的很!若姑娘四处逛逛或者去郊外走走,大可以差人告诉我一声,我亲自陪着姑娘,免得有人欺负了姑娘!”
傅明月身上也是有傲气的,她的傲气让她不愿意去搭理这种泼皮无赖,只如拿着筷子去夹这桌上的菜,并未理他。
这吴家少爷愈发觉得有意思了,“吴将军”这三个字随随便便扔出在京城都是够分量的,可这姑娘倒好像是没听到自己的话。
是以吴家少爷更是心生好奇,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她的脸,“哟,难道是个哑巴不成?”
傅明月“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冷声道:“还请这位少爷放尊重些,莫要丢了吴将军的脸面!”
她是记得吴镇海这个人的。
那个时候她刚嫁到顾家去,这吴镇海正是顾则重下的第一爱将,顾则重死了,他则投奔顾则淮了,当时因为这事儿没少挨骂名,可他不在乎,反倒在外处处称赞顾则淮的好。
如此,这吴镇海也不算是什么好汉呢!她颇为瞧不起这种人,更别说吴镇海还生了一堆草包儿子了。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吴家少爷笑着拍拍大腿,一脸猥琐,“小妹妹,你还真有意思!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刚好哥哥我也还未娶妻,娶你进门好不好?”
寻常姑娘听到这话早就羞红了脸,或者急着要走,傅明月却不是这样想,她想着自己没做错,为何要走?
若真的走了,实在是可惜了这一桌子菜!
傅明月如今什么都不怕,冷声道:“吴家少爷你没有娶妻吗?我可不相信!”
这京城之中谁提起吴镇海都没有说不知道的,可吴镇海的几个儿子却比他老子更为出名,一个个皆是酒囊饭袋,没一个有出息的。
就说眼前这位吴家小爷吧,看着年纪不大,可眼袋大的骇人,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
她还记得原先顾则淮还与她说过吴镇海,膝下的几个儿子都是妻妾成群,和他们的老子有的一拼了这吴家的老老小小的姨娘加起来加起来起码都有四五十个了。
吴家少爷听到这话不仅不觉得羞耻,反倒是眼前一亮,“小妹妹,难道你还专程打听过我的消息?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瞒着你了!我啊,就纳你为我的第八房姨娘好不好?”
说着,他更是伸出手捏了捏傅明月的肩膀,“我身边的姨娘都是穿的绫罗绸缎,锦衣玉食是享用不尽,不像你这穿的……像是死了爹死了娘似的,一副小家子气!”
“小姑娘家家的就该穿得花哨一些,穿金戴银的菜像样子!”
傅明月懒得和这种人纠缠,和这种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她起身就要走。
这一桌子菜,也只能可惜了。
可吴家少爷却是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更是忍不住摩挲起来,“小妹妹,别走啊……”
傅明月气急了,抬手就是一巴掌甩上去了,方才这人说傅德文死了,她就已经很是不悦,如今还敢动手动脚?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冷冷道:“吴家少爷,若您想要寻开心,您大可以去妓坊,我想那些女人很愿意伺候您这种出手大方的世家子弟,我是清清白白家的姑娘,经不得您这样戏弄!传出去了,我们家的名声都要被我丢干净了!”
吴家少爷被她一巴掌打的怒火也上来了,他是这素菜馆子的常客,素菜馆子里的人大多都认识他,如今众人都盯着她看,他只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从小到大你还是头一个敢打我的,动手打女人,我吴某人做不出这种事儿。”
“可我吴某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今儿只要你大大声声叫一声‘好哥哥’,我就放你走,要不然我对你们主仆两人不客气!”
话毕,他更是扣住傅明月的腕子,他就算是再不成器,可好歹也出身武将世家,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傅明月的手腕被他捏的生疼,厉声道:“放手!你给我放手!”
吴家少爷哪里会放手?那是不依不饶。
掌柜的见状也出来打圆场,可他在吴家少爷跟前根本说不上话,渐渐的,这下头的声音越来越大,连二楼的包房里的人也能听到了。
二楼包房里坐的正是顾则淮和陈少堂,顾则淮彼陈少堂要大上几岁,和陈少堂是没什么交情的,却和陈少堂的哥哥陈少林乃是生死之交。
当初他还是镇南侯府庶子的时候,就与陈少林交好。这份感情,不是后来他成了镇南侯,旁人攀附上来的感情能够比拟的。
按理说顾则淮身上的事情多得很,可听说陈少林的弟弟来了京城前来拜访,还是抽时间来见了他一趟,更是和他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素菜馆子是我寻常爱吃的,只是近年来事情越来越多,有时候想好好抽时间吃一顿饭就难得了!”
“还记得我将这地方告诉你哥哥后,你哥哥恨不得日日住在这里了,你哥哥惯不会委屈自己,说起来,我也有快一年没有见到他了!”
“大哥也时常在我跟前说起您的!”不管旁人怎样说,陈少堂对顾则淮还是十分敬重的。
陈少堂的大哥陈少林在江南一代十分了不得,别说在江南,甚至在读书人眼里都是十分了不得,素有“小诸葛”之称。
想想也是,名门世家能够生生不息、屡屡被人称赞,第一是因为祖宗留下来的威名,第二则是有支应门庭的后代,这陈少林支应陈家门庭的那个后起之秀!
说起大哥,陈少堂也是与有荣焉,“大哥这次还专程托我从扬州带来了药材,说您这几年经常睡不好,这药材是哥哥请神医配下的,对身体并没有损耗!”
顾则淮淡淡道:“你哥哥真的是有心了!”
自傅明月死了之后,他一向睡得就不踏实,时常梦见自己的亡妻,后来事情渐渐多了,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陈少堂又要再说话,可听见楼下似乎有碗碟摔落的声音,他还未起,坐在窗边的顾则淮就已经打开窗户了,低头瞄了一眼,就看到吴镇海家的小儿子了。
原先吴镇海还想带着自己这个儿子在他跟前露脸,让他提拔提拔!
只是吴镇海也不看看自己这小儿子是什么德行,也能入得了他的眼?
陈少堂也往外瞄了两眼,一瞄就觉得下头的姑娘,只格外眼熟,再仔细一看,这不是傅明月吗?
他慌忙站起身来,道:“侯爷我下去一趟!”
顾则淮点点头,并未多言,他和陈少林交好,可陈少堂却没什么交情,记得的就是但当初陈少堂屁颠屁颠跟在他和陈少林伸手,那个时候陈少林还是个半大的小子了。
不过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坏,陈少林的亲弟弟。想必也不会坏到哪去的!
他端着酒杯,像是看戏一般坐在窗户边上,这人,不是傅家七姑娘吗?
哦!
他想起来了,陈少堂取得是傅家三姑娘,说起来这傅家七姑娘也是陈少堂的妻妹了,陈少堂下去一趟也该是应该的!
陈少堂下去的时候,刚好吴家少爷那双手就要伸到傅明月胸脯上头去了,他厉声道:“住手!”
吴家少爷扭头一看,不由得嗤笑了一声,“我当是谁了?原来是只白斩鸡,!我说小妹妹,你就算是请帮手,也得请个厉害点的!”
“就他这小身板,我一下子恨不得能将他推到五米之外,不,十米!”还
真是不要脸!
他并不认得陈少堂,陈少堂很少来京城,吴家少爷自诩认识这京城所有名门望族的子弟,没见过陈少堂,自然也不会将陈少堂放在眼里、
陈少堂扬声道:“还请这位少爷放手,光天化日之下对一个小姑娘动手像什么样子?”
“怎么!老子愿意?”吴家少爷厌弃的冲他挥挥手,恶狠狠道:快给老子滚远点,信不信待会老子收拾你?”
陈少堂道:“我再说一遍,快点放手!”
这下子,吴家少爷是放手了,可一步步朝着他走过来,他身后的那些随从也渐渐朝着陈少棠逼近,一副不会罢休的样子。
吴家少爷冷笑着道:“老子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既然你不认识老子,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说着,他冲着身后的人招手,“给我打!打死了算我的!”
他身后的那些人就要上前去,谁知道楼梯上却是传来了一轻呵声,“我倒是看看谁敢动手!”
吴家少爷在京城是作威作福惯了的,如今连头都没抬,讥诮道:“又来了一个不长狗眼的,你不信邪是吧?信不信老子今天连你一起打……”
说着,他抬起头,可只觉得膝盖一软磕磕巴巴道:“侯,侯……爷……”
顾则淮负手而立,站在台阶之上,冷冷看着他,“几个月不见,你倒是长进了不少,连我也要打是不是?”
“我……我不敢!”吴家少爷是个欺软怕硬的,原先被他老子拎到顾则淮跟前的时候,吓得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只颤颤巍巍道:“喔,我不知道这人是您的客人,若是知道,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不敢?怎么,难道换成了别人你就敢肆意妄为了?”顾则淮对手底下的人要求一向严苛,他知道将士们的名声就是被这些人败坏的,他的将士在保家卫国,可却有一些蛀虫将他们的功劳都抹了。
想及此,他的声音倒是更冷了,“我倒是要问问你,你老子是怎么教你的”
那吴家少爷一扫方才的威风,跪在地下冲着顾则淮直磕头,原先他在家里惹了事,每次都是这样求他祖母原谅的,只要他祖母一发威,他父亲就再也不会责罚他了。
他也知道今日这事非同小可,就算是有他祖母求情,他老子只怕会将他的腿打折的,“侯爷饶命啊,侯爷饶命,您就放了我这一次,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快滚!”顾则淮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话,吴家少爷带着人屁滚尿流的就走了。
可他忘了,顾则淮压根就没说要放过他了。
陈少堂上前与顾则淮道了一声谢,这才看向了傅明月,傅明月衣衫已经被,吴家少爷拽掉了一块,露出胸前的一片雪白了。
小姑娘家家的身子骨还没有完全长好,可露出的那一片雪白宛如小荷才露尖尖角,犹如这沾了露水的莲花苞儿似的,更是引人遐想。
不少男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傅明月只觉得羞赫。
陈少堂道:“来,明月,我们先去包厢上面去!”
傅明月应了一声好,这个时候的她没有选择了,什么都顾不上,直接跟在陈少堂伸手上了二楼。
傅明月走上了楼梯,经过顾则淮的时候,顾则淮还避嫌的往后退了两步,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到了包厢,陈少堂吩咐松迎出去买衣服,这地方偏僻,一来一回怕是时间要耽搁很久。
陈少堂看出了傅明月的局促不安,方才在楼下的时候,她都没有这般,到了包厢里头,却觉得有些羞赫了。
不,似乎还有些害怕!
他不知道傅明月在害怕什么,直到看向了旁边的顾则淮,这才明白,轻声道:“明月,你莫要害怕,侯爷是个很好的人,如今你就在这呆着,哪儿都憋屈。”
他们是正人君子,可不代表人人都是正人君子。
傅明月点点头,正欲说话的时候,却听见顾则淮的声音,“你也叫做明月?”
傅明月愣了一愣,这才道:“对,回侯爷的话,我的闺名叫做明月!”
原先她的名字也叫明月,这名字还是她嫁给顾则淮之后,顾则淮替她取!
当时的她见着顾则淮整日翻书找古籍,还以为顾则淮会取个什么典雅的名字出来,听说了这名字,却是哈哈大笑,可顾则淮却说她宛如天之明月,不可方物,自然当得起那个名字。
刚成亲的时候,他和顾则淮你侬我侬,两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听到这话只觉得高兴。
顾则淮又道:“这名字是谁替你取的?”
“回侯爷的话,是我的父亲!”傅明月小心翼翼的答话,生怕自己哪个字说错了,顾则淮一不高兴,又把自己杀了。
好在顾则淮点了点头,并没再说话。
这屋子里的氛围也是有些怪异,三个人都不熟悉,想要说些什么,却找不到话题。
当然,人家镇南侯压根就没想过要找话题了。
倒是陈少堂命小二取一件干净的衣裳来,先给傅明月披一披,而后又是道:“明月,你方才是不是还没有吃饱,要不再吃点?我和侯爷也刚开始吃饭了!”
说着,他更是递了一双筷子过去了。
这下子傅明月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见着人家顾则淮像是没事儿人似的,想着自己拿乔过了反倒是惹人生疑,只接过筷子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坐下一看,傅明月就觉得不公平,不是说这地儿是素菜馆子吗?
可顾则淮跟前却是应有尽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全都有!
她只捡了自己跟前的菜心去吃,顾则淮跟前的菜,她是碰都不碰的。
扒拉着碗里头的米饭,傅明月又听到顾则淮道:“傅七姑娘也是左撇子?”
傅明月心中一惊。
完了!
在城北傅家的时候,她和妹妹没人教没人管,她用左手吃饭也没人纠正,渐渐的就养成了习惯,那个时候顾则淮还总说――用左手好,用左手的人聪明,他的明月是最聪明的一个人了!
投身到傅明月小姑娘身上后,她怕露馅,有人的时候都是用的右手,如今一紧张,却是全忘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陈少堂以为她是害羞了,只替她答话,“回侯爷的话,这倒不是,是明月前两天伤了手,所以才用的左手吃饭!”
傅明月顺着他的话摊开手,掌心的确是伤了一大块。
顾则淮眼神里似乎又什么东西灭了,这丫头……方才他在这丫头身上看到了亡妻的影子!
眸子里的倔强,吃饭的姿势……好像是一模一样!
罢了罢了,怕是自己想多了!这两人的样貌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