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也是龙
我名子龙,怎么可能属蛇呢?一定是某个环节出了什么差错,总觉得自己应该属龙。因为我自小就敬畏龙,此瑞兽是民族的图腾,上天行宫,足踏祥云,呼风唤雨,神秘莫测,被人们夸讲不尽,却不让任何人见到真面容。蛇则太具体了,而且凉森森,软乎乎,滑溜溜,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坐也卧,行也卧,立也卧,卧也卧”。隐伏潜行,不声不响,惯于偷袭,我无法容忍将自己跟这样一个爬虫联系起来。小时候只有在犯了错的时候才会用属相来安慰自己:我是属蛇的!
十四岁之前我生活在农村,有一年暑期下洼打草,有条大青蛇钻进了我的筐头子,不知不觉地把它背回了家,在向外掏草的时候它吱溜一下钻了出来,着实吓了我一大跳。一气之下决定见蛇就打,当下便找出一根一米多长的八号盘条,将顶端砸扁,磨出尖刺,第二天就带着这武器下洼了。塌下腰还没有打上几把草,就碰见了一条花蛇,抡起盘条三下五除二将其打死。这下可不要紧,以后三步一条蛇,五步一条蛇,有大有小,花花绿绿,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蛇,几乎无法打草了。只觉得头皮发紧,毛发直立。它们不知为什么不像往常那样见人就逃,而是呆呆地看着我不动弹,好像专门等着受死。我打到后来感到低头就是蛇,有时还两条三条地挤在一起,打不胜打,越打越怕,最后丢掉盘条背着空筐跑回家去了。我至今不解那是怎么一回事,平时下洼只是偶尔才能碰上一两条蛇,怎么一决定打蛇就仿佛全洼里的蛇都凑到我跟前来找死?自那以后我不敢再打蛇。说也怪,心里不想打蛇了,下洼就再也见不到那么多的蛇了。
一九四一年的蛇,披着熊熊火光,顶着隆隆轰炸,搅得天翻地覆。日本人像蛇一样偷袭了珍珠港,美国人宣布参战,全世界变成了大战场。我一生下来就被家人抱着逃难,今天听到消息日本人到了东乡,村民们就往西跑。明天又听说日本人过了铁道,大家又掉头向东逃。由于我老是哭个不停,不仅搅得人心烦,还危及到乡亲们的安全,家人估计也养不活我,便狠狠心把我丢在了高粱地里。是大姐跑出了半里多地似乎还能听到我的哭声,就又跑回来把我抱上。于是今天就多了一个姓蒋的在谈本命年。
这一年里香港还出了一条蛇,也同样取名叫龙:李小龙。大概跟我怀着差不多的心态,羡慕龙,却不得不属蛇。其实龙蛇原本一体,龙的形象很有可能就是先民以蛇为基干,复合其他动物的某些特征幻化出来的。神话中的人类始祖伏羲、女娲夫妇,不就是人面蛇身之神吗?所以中国人把蛇年又称为小龙年。凡有人问我的属相,我连小字都去掉,就取一个龙字。
随着年龄的增大,属相不是越来越淡化,而是越来越强烈了,它就趴在你户口簿里和身份证上,时刻在提醒着你和组织部门。光你自己说属龙不行,龙年我想退休人家就不给办手续,今年想不退也不行。拉来十二种动物和地支相配本来是古人的一个玩笑,人和这些动物没有任何遗传或血缘上的关系。今天,属相却不是无关紧要的了——我一直口称属龙,却一辈子被蛇管着。
1981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