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刑侦支队中队长刘涛和刑警大老李与张梅梅“对峙”胶着了几个小时了,但对方一直三缄其口,无论刘涛怎么“恩威并用”,都不能让张梅梅开口。
在警方眼里,张梅梅是郭阳从彭大龙犯罪团伙中带出来的人,经其他人犯供认,她还是彭大龙的情妇,极有可能知道彭大龙的藏匿地点和相关信息。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从张梅梅口中寻求突破口。当然,警方其他路径的调查也正在紧急推进。
刘涛重重地把手里的矿泉水瓶砰地一声放在桌上,怒视着张梅梅道:“张梅梅,你不要负隅顽抗了,你是彭大龙犯罪团伙的重要成员,还是他的情妇,只要你肯戴罪立功,协助我们抓住彭大龙,你就会作为本案的受害人和相关人证,不被起诉。”
张梅梅呸了一声:“情妇怎么了?俺是被强。奸的,俺是受害者,你能把俺怎么样?!龙哥的事,俺什么都不知道,你问也是白问!”
“张梅梅,你可是要想清楚,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如果隐瞒不报,就构成了包庇重大人犯,一旦最终定案,你会被一起定罪!你愿意这个样吗?”大老李循循诱导,与刘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但张梅梅根本就油盐不进。
她窝在狼窝里久了,心底防线不是一般的坚硬。况且,她对警方根本不怎么信任,而且她不相信警方会抓住彭大龙。
“你好好想想,你难道不想戴罪立功吗?……”
无论大老李和刘涛怎么一唱一和,张梅梅都始终垂着头,一声不吭。
她本来以为和郭阳逃离了彭大龙的老巢,就能远走高飞,回到南河省的老家去照顾病倒的老娘和几个弟弟妹妹,不成想却直接被警察给抓了回来。
什么协助破案?剿灭彭大龙的职业行乞团伙?她才懒得管这种闲事。
张梅梅心底非常绝望,也非常愤怒。
她在黑窝里呆得久了,什么样的人渣都见过,什么样的阴暗手段也承受过,刘涛两人的审讯手段对她来说根本无动于衷。
“你是想当人犯还是当人证,自己看着办!”刘涛的耐心快要逼近极限,如果不是审讯室外郭支队长等领导在观看审讯过程,他都差点按捺不住要使用特殊手段了。
张梅梅抬头瞥了刘涛一眼,那眼眸中一闪而逝的轻蔑和嘲讽,看得刘涛几乎要暴走。
张梅梅对彭大龙那些人深恶痛疾怀恨在心,但对警察却也没有什么好印象。事实上,她这些年也没少见彭大龙跟警察的人暗中往来。
她至少见过三五个收龙哥黑钱的警察,在她眼里,这群警察也不是什么好鸟。
纪然推开审讯室监控室的门,“郭支队,郭阳来了!”
郭春林笑了笑:“这女人挺难拿下,让郭阳去试一试吧。既然是他带出来的人,应该好说话一些。”
纪然回头向郭阳摆了摆手。
郭阳就推门进了审讯室。
刘涛和大老李见是郭阳,如释重负,起身离开,审讯室内就留下郭阳一个人与目若喷火的张梅梅独自相对。
按说郭阳不是执法者,单独与重要涉案人员相对,不符合规定。
这是郭春林的安排。
但郭春林刘涛纪然等人旋即透过透明玻璃墙看到了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张梅梅霍然起身作势欲扑,如果不是戴着手铐她没准会扑上来咬郭阳一口,她这种母狮子一般愤怒的神态表现倒也在郭阳的意料之中。
毕竟在明面上,郭阳算是欺骗和利用了她。但反过来说,这是不是也拯救了她?!
扩音设备里同步传出张梅梅略带有南河省方言的尖细骂声:“混蛋,没良心的男人,无耻的大骗子,你TMD真不是男人,你狗日的没有种,你敢坑害老娘,等老娘出去,一定阉了你……”
张梅梅骂得歇斯底里,上气不接下气,一连串的各种粗话脱口而出,唾沫星子四溅。
没良心的男人?!
郭春林呆了呆,耸耸肩。
纪然柳眉一挑,心道郭阳和这女人到底什么关系?怎么这种话都骂的出来?
“你TMD真是没种,难怪老娘脱光了你都不敢上!”
张梅梅无所顾忌的粗口听得郭春林和这几个刑警错愕片刻,不知道是谁首先笑出声的,反正最终哈哈大笑成一片,刘涛和大老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难以控制。
郭春林忍俊不禁:郭阳这小子和张梅梅定然有故事!
纪然红着脸忍住笑,别过脸去。
“骗子!答应要娶我,又占了老娘的便宜,麻痹的……混蛋!”
纪然啊了一声,郭春林等人面面相觑,心道竟然还有这种情节?这就有点意思了。其实他们作为老刑侦,马上就意识到,肯定是郭阳为了脱身,利用了张梅梅,说不定还真对人家骗色骗情了。
郭阳皱着眉头,额头上满是冷汗:“张梅梅,你别瞎说啊,我什么时候占你便宜了?”
郭阳知道郭春林等人肯定在隔壁观看审讯,自己和张梅梅的对话根本就毫无遮挡全部传了过去,心下大为难堪。尽管他问心无愧,但终归是跟张梅梅有点纠缠不清,惹人非议。
郭阳知道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任由张梅梅满口胡柴下去,他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他故作愤怒厉声道:“张梅梅,你再胡搅蛮缠,抗拒警方调查,更是罪加一等!你想想看,如果你被判刑入罪,你娘怎么办?你那几个弟弟妹妹怎么办?”
“还有,我们俩逃了,导致整个团伙被警方抓捕连根拔起,你以为彭大龙会放过你?如果抓不住彭大龙,你想想后果吧……”
张梅梅面色一呆,知道郭阳说得没错。彭大龙一定会迁怒于自己,没准会疯狂报复自己在南河省老家的亲人。
想通了这个环节,张梅梅的俏脸上泼妇情态尽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深深的焦灼不安。
郭阳趁热打铁,轻叹一声:“张梅梅,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总之,你这次只要好好配合警方调查,你毕竟是受害者,可以戴罪立功,完了就可以回老家照顾你娘了!”
张梅梅呸了一声:“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这些警察也没几个好东西!派出所那些人,不是经常收龙哥的黑钱吗?!”
郭阳将自己的记者证推了过去:“张梅梅,我不是警察,我是记者,这趟去是卧底暗访的。”
张梅梅反反复复看郭阳的记者证,她虽然只是小学毕业,但记者几个字还是认识的。她猛然抬头望着郭阳:“记者?你不是卧底的警察?”
郭阳点点头。
“张梅梅,只要你好好协助警方调查,抓住彭大龙,你就立功了。你很快就可以回老家照顾你娘,这不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吗?当时我骗你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请你相信我,这是你重新做人重新生活的重要机会……”
郭阳顿了顿又真诚道:“我可以帮你,真的!”
张梅梅沉默了下去。
以她小人物的价值观和思维模式来判断,郭阳说得都是大实话。她知道自己若不配合,可能下场更惨。
见她有些活络,郭阳定了定神笑道:“你还年轻,好日子还在后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你有困难可以去报社找我,我一定帮忙到底!”
郭阳知道张梅梅这种女人,心理防线要说坚硬就很坚硬,因为她在底层熬得时间太久了,苦难和煎熬让她拥有超乎同龄女人的承受力;但要说柔软就很柔软,因为她渴望新生,并极度缺乏安全感,急需要帮助和资助。
“你确定我可以回老家?”张梅梅轻轻道,呼吸有些急促。
“那当然,你是受害者,只要你没有参与彭大龙团伙的犯罪活动,又有立功表现,肯定会被释放回老家的!”
“张梅梅,作为我个人来说,我可以资助你几万块钱,你可以拿着这笔钱,回老家从头开始新生活。”
郭阳犹豫了一下,又道:“或者我也可以从本市给你找一份工作,你也同样可以拥有自己的新生活!”
张梅梅眸光闪烁,欲言又止。
郭阳知道火候到了,就主动起身退出了审讯室。这毕竟是警方办案,而且是大案要案,他可以帮警方当个“和事佬”,却不能违法参与审讯。
刘涛和纪然走进了审讯室。
张梅梅很快就主动交代了彭大龙在本市的另外两处窝点。其实张梅梅也没有去过,只是听彭大龙某次在上了她的身之后,借着酒意透露出来的相关信息。
市局专案组也给了张梅梅相应的承诺。承诺张梅梅在结案之后,可以随时离开,还她自由。让纪然和刘涛啼笑皆非的是,在临结束审讯的时候,张梅梅再三强调,要求警方帮她从郭阳哪里索要“赞助费”――也就是郭阳答应给她的几万块钱。
纪然心里尽管鄙夷,但还是多少能理解张梅梅这种底层风尘女子的现实逻辑。她这些年跟着彭大龙,没有存下什么钱,有钱也都被彭大龙控制着,所以她要想开始新生活,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而她厮混了这么久,其实也是过着好逸恶劳纸醉金迷的生活,要让她去吃苦赚钱,她一时间是做不到的。纪然答应替她去找找郭阳,要求郭阳兑现刚才的承诺。
纪然知道郭阳现在的身价,他还不至于赖账,因为几万块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根据张梅梅提供的很有价值的线索,郭春林命人很快查明,这两处窝点都在临近天桥区的山南县。刘涛和纪然带两队人飞速赶往山南县抓捕彭大龙,郭春林把亲自将张梅梅供述的关于车站派出所有关民警受贿收黑钱替彭大龙的团伙充当保护伞的事汇报给市局党委。
冯庆紧急召集局党委会会议,会议决定,马上对上述涉案民警立案侦查,一旦查实,严惩不贷。
其实这事并不复杂,更不难查。专案组很快查实,车站派出所和天桥区分局有七八名干警涉案,长期收受彭大龙的黑钱,专案组立即调动精力,将这几人抓捕归案。
这几个人中,其中一位还是分局的副局长。
这些蛀虫的落网,在市局系统引发强烈地震。
……
郭阳回到报社,稿子已经过审,但在署名的问题上,蒋琬坚持要拿掉郭阳的署名,无论是张玉强还是眼镜张都有些不高兴。
人家郭阳冒着生命危险去卧底暗访,写出来的重磅报道,怎么连署名权都被剥夺了?
简直就是岂有此理啊!!
但蒋琬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为了保护郭阳,避免郭阳因为曝光而受到彭大龙团伙漏网成员的打击报复。
但这实际上有点牵强附会了。
郭阳作为署名和写作的记者,与暗访记者完全是两码事。他的稿子里自然回避了本人就是暗访记者的事儿。
张玉强知道蒋琬不是冲郭阳,而是冲自己和赵国庆来的。
在这次重大新闻报道上,郭阳究竟署名还是不署名,看似无关紧要,实际上暗藏乾坤。
谁都知道,郭阳是赵国庆欣赏和器重的记者,堪称心腹之一,尤其是在郭阳竞聘为首席记者的过程中,他还发挥了不可取代的作用。可以说,如果不是赵国庆扛着压力,力排众议,郭阳作为一个新人,成为报社第一批首席记者之一,几无可能。
在本市新闻界,这一点是为所有同仁所一致认同的。随着新闻记者郭阳在业内知名度的提升,甚至有些市里的领导都知道了他这个名字,而且知道是赵国庆一力提拔重用的新人。
所以,对外界和上层来说,郭阳署名就意味着这趟新闻选题是赵国庆的主导而非蒋琬。
这倒也不是蒋琬小心眼,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
眼镜张压住不满,轻轻问道:“蒋总,如果不让小郭记者署名的话,会不会引起他的反弹?毕竟稿子是他写的,暗访也是他来独力完成的,我们这样剥夺他的署名权,是不是……”